或许是少年的表情太虔诚,眼神太干净;
或许他是那天唯一试图解救自己的人,或许是因为他能懂得自己的神调;
或许是因为整个部落里,只有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去对待,而她孤独了太久。
总之,和卓收下了阿克墩这个小徒弟。
彼时,阿克墩十七岁,和卓二十岁。
打那以后,大萨满出去‘办事’时,身后多了个尾巴,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和卓:“你为什么想学萨满术?”
阿克墩:“我想要办一件大事。”
“什么事?”
“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比部落的首领还要尊贵,再也没人敢再背后议论你是不祥之人,明明你是这样美丽善良的人,那些人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要让所有人都虔诚地跪拜你,包括首领。”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真正地尊敬。”
少年握了握拳,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外面的流言蜚语从未彻底断绝,但和卓已经不放在心上,她见识过了人心冷暖,已经麻木。
她只当这娃中二病犯了,伸手想摸摸少年乱糟糟的头发,却被对方眼中的真诚和认真所触动。
阿克墩似乎心里真的在打算什么,因为从那天起,他更加努力地跟和卓学习,连心爱的马都不骑了。
阿克墩很有天赋,甚至称得上是此道的天才,他不光习得了萨满术,甚至无师自通了风水堪舆。
很快,他的神调唱得比和卓还要好。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神鼓。
神鼓是萨满们的重要工具,阿克墩的神鼓是和卓亲自做的。
不是不好用,只是很多时候,他费劲巴拉唱了半天神调,鼓敲得震天响,一个‘神儿’都请不来。
还不如和卓拍拍手管用。
和卓不喜鼓声,每次都只是简单地拍拍手,那些‘神儿’就立刻跑过来,老老实实地听候差遣。
后来,和卓知道了阿克墩的打算。
彼时部落之间互相吞并,各个部落的首领都颇信祈福祭祀一类的事,首领便要求和卓跟在自己身边,用她的本领帮自己。
但和卓对部落之间的争斗并不感兴趣,最关键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病了,她的身体正在一天天衰弱。
首领大怒,就在他下令要将和卓绑起来的时候,阿克墩站出来,说他师从和卓萨满,可以代替她去。
只有一个要求,派人照顾好他的师父,和卓大人。
首领答应了。
阿克墩应当表现的不错,首领在他的帮助下,不停地打着胜仗,首领很高兴,对他的态度愈发敬重,部落的人民见到他也恭恭敬敬地行礼。
而作为阿克墩的师父,首领更是礼遇有加,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的本领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和卓成为整个部落最德高望重的人,彼时她二十三岁。
距离阿克墩当初的承诺,仅仅过去三年。
那年首领没有再出去打仗,阿克墩难得能留在部落中过年。
那年过年,首领带着阿克墩拜访和卓,希望她能在新年的时候,为部落祈福。
据首领说,本来不欲打扰她,但阿克墩身体不适,希望和卓大人不要推辞。
许是因为小徒弟出息了,也或许是因为阿克墩今年难得能留在部落中过年。
和卓竟然欣然答应了。
首领笑着离去。
和卓收了笑容,严肃地看向阿克墩。
阿克墩收到她的眼神,立马读懂了其中的意思,笑着说:
“啊呀,师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身体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想偷个懒,师父你就帮徒弟一次嘛。”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意思的程度。
小徒弟难得撒娇,和卓笑着赶他出去,表示自己要换衣服。
那晚,和卓大人久违地为部落祈福。
月光篝火,神女之姿。
神调悠扬,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包含首领在内的所有人,跪在高台之下,无比虔诚,他们发自肺腑地喊着:
“谢神女赐福,谢神女护佑。”
一旁负责打下手的阿克墩走到和卓身边,悄声说:
“师父,你看,我做到了。”
“我说过,我要让你成为最尊贵的那个人,我要让这帮人跪拜于你,不是出自畏惧,而是真正地敬仰。”
和卓点点头,眼角湿润。
阿克墩噗嗤一声笑了,笑容一如当初的少年。
他调皮地冲和卓眨眨眼:
“妈耶,我师父还会哭呢?师父,高兴可以,可不兴哭啊,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我想让你笑。”
说完,他像高台之下的人们一样,对着她跪下,一脸虔诚地说:
“师父,这世上无法解释的事情有很多。”
“可我这辈子只见过一次神迹,便是那天,太阳与彩虹凌空,大雨冲刷着业火,百兽和庄稼重获生机,光华万丈之中,神女从高台上缓缓走下。”
“从那天起,我便发誓,要做您最忠诚的信徒,守护您。”
“师父,生日快乐。”
和卓微笑着,任凭泪水流下。
是啊,她出生在新年这一天,连自己都忘了呢。
我亲爱的小徒弟啊,你可知道,我会哭,并不是为着这众人敬仰,千人跪拜;
而是因为,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上苍垂怜。
然后......
和卓从高台上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对上阿克墩那双满是担忧还有淡淡愤怒的眼睛。
“师父,你生病了,你居然不告诉我?”
“首领答应我,会找最好的医者为你医治,师父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克墩急得来回在屋中踱步。
她冲他打着手势: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你下月是不是又要跟首领出去打仗了?”
阿克墩犹豫后,点点头:
“对,不过你没好之前,我是不可能走的,我不放心。”
和卓:“不用担心我,也不用让他们找医者,那些医者的医术并不怎么样,我自己可以治好我自己,你只要负责别让人来打扰我就好。”
阿克墩想了想,觉得他师父说的很有道理,便同意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和卓每日都叫阿克墩来谈话,把萨满之术从头到尾考了他一遍。
有些细微的地方,阿克墩记得不是很严谨,和卓就拿藤条狠狠地抽他一下。
阿克墩一脸懵逼,他师父突然变严师了?
好在和和卓的气色确实一天天好了起来,连皮肤都比之前好了,更加光滑细腻,吹弹可破。
阿克墩放心了。
临行前的两天,他来拜访和卓,却被侍女挡在门外。
“和卓大人的意思是,前几日跟阿克墩大人说话累着了,这两天要好好休息,等您临行当日,她会为您送行的。”
阿克墩向来听和卓的话,纵然想进去看看,也不敢违抗师命。
嘱咐侍女好好照顾和卓,便先离开了。
屋内,和卓听到阿克墩离开的脚步,在心里轻轻说:
“小徒弟,你送了我那样的大礼,师父也送你一件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