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阿浅浅褐色清亮的眸子轻动,低声道:“你哥哥……跟你说了什么吗?”
倪阿浅没想过瞒着任何人,包括谷时,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明。
毕竟任谁知道自己才见过两次面的人突然变成哥哥女朋友了,太过突兀和惊悚,更何况谷时还是个小孩,怕吓到她。
所以她和谷屿商量得是,循序渐进,慢慢来。
谁曾想,主动戳破的竟然是谷时自己,小孩摇摇头:“哥哥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以前哥哥也让我拿过文件,但从来只会交代一句锁好门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但是刚才加了一句,可以给阿浅姐姐开。”
该说不说,你哥还把钥匙给我了。
倪阿浅蹲下跟谷时齐平,温声道:“小时,你好聪明。如果我跟你哥在一起了,你会不开心吗?”
谷时摇头,反而正色说:“不会不开心,我会很开心。那我可以叫你嫂子吗?”
脆亮稚嫩的童声在耳边落下,倪阿浅眸子微睁,愣住了。
作为谷屿的女友,似乎在这一刻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们的恋爱开始的突然,中断地更是猝不及防,所以见面后哪怕没有磕绊地“复合”了,倪阿浅也总觉得虚无缥缈,没有实感。
童言无忌,因为这突然的一声嫂子,倪阿浅莫名生起了一些羞涩的喜悦。
她没忍住上手捏了捏谷时的小脸蛋。
谷时稚气未脱,脸颊处还有白嫩嫩的婴儿肥,揉起来舒服极了,跟小时候的触感一模一样。
倪阿浅眼下起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莫名小声:“嫂子得结婚后才能叫。”
谷时眼里一亮,开心问:“结婚那有喜糖吗?”
倪阿浅懂小朋友的心思,所以哪怕现在没结婚,她也不想让谷时失望,“不结婚也有糖,”她抓住小朋友的小手捏捏,“小时喜欢哪种糖果,我给你买!”
谷时的眼睛三分像谷屿,但比起谷屿的淡漠,她多了一分胆怯,她糯糯问:“真的可以买吗?”
“当然呀!你哥哥刚才跟我发消息,说晚上来不及做了,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然后再带你逛街买糖。”
一听有糖果,谷时开心地跳起来:“好!”
这天晚上,倪阿浅带着谷时吃了她很少吃的火锅,买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还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倪阿浅还给谷时看了她小时候胖嘟嘟的照片,谷时笑眯眯地看着照片害羞地不说话。
但是她眼睛可会看了,相册里,阿浅姐姐保存了好几张他哥哥的照片。
那是谷时记忆里不曾见过的,哥哥笑起来青涩的模样。
***
碍于谷屿工作性质,门诊期间并不清闲,上夜班也常有的事。所以倪阿浅哪怕和谷屿“复合”了,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很充裕。
就连正儿八经的“约会”也没有。
这天周五傍晚,倪阿浅完成了一天的拍摄任务早早便去医院等人下班。
她不远处看见,已经下班的谷屿跟一个同样穿白大褂比较年长的男人交谈。
谷屿身姿挺拔,时而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神情严肃认真,身体稍侧,但大部分还是对着跟前男人。
倪阿浅蹑手蹑脚,也不出声,若无其事地从谷屿另一侧经过。
“谢谢刘教授,我会考虑您的提议。”谷屿正在说话,但悄悄地一只手拦住倪阿浅的去路。
并不动声色将她牵在身后,刘教授注意到了谷屿的动作,嘶了一声:“这位难道是……”
倪阿浅礼貌微笑:“刘教授您好。”
刘教授笑得和蔼:“你好你好,是最近医院里谣传的沸沸扬扬的谷屿的女朋友是吗?”
自从上次之后,倪阿浅就知道会出现这个情况,但没想到连教授都听说了。
谷屿轻抬眼睑,露出那双漆黑的眸子,语气清淡但不容置疑说:“刘教授,不是谣传。”
“这样啊,挺好的挺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有女朋友了。”刘教授虽然是这么说,但有些皱纹的面孔有稍纵即逝的可惜和遗憾,“那我们先聊到这里啊,谷医生你考虑考虑啊。
谷屿点头。
拜别教授,正式开始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倪阿浅掏出一张十厘米的单子,上面大标题写着:情侣约会项目清单(情侣之间必做的事)。
他们像普通情侣那样,笨拙地学习如何开始约会。
倪阿浅毫不避讳:“我没约过,网上参考了一下,你看看你喜欢哪个?说实话,我还挺不能想象你跟我一起做这些事情的。”倪阿浅右手曲起的指骨指碰了碰鼻尖。
谷屿接过单子阅览,从头开始看,项目分别有:看电影,滑雪,演唱会,K歌,逛超市,露营,游乐园……泡温泉……
一开始都挺正常的项目,但越到后面,有些字越小,甚至小到需要找放大镜。谷屿手指摩挲着最下面纸张的小字内容,似乎没有看清或发现那部分,他一本正经道:“阿浅,要做完这些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
倪阿浅仔细端详谷屿没什么变化的表情:“没关系呀,不用全部打卡的。也,也有不那么花时间的项目……”
倪阿浅莫名羞涩,越说到后面,嗓音越低。
含糊的也不知道谷屿听没听清。
谷屿最后拍板:“从第一个看电影开始,可以吗?”
倪阿浅:“当然啊,昨天刚出了一个恐怖片,我买电影票!”
谷屿掏出手机,他正要买却来了一个电话。
接通手机,对面爽朗声跟机关枪似的,隔得稍远的倪阿浅都能听到,他背后还有些嘈杂笑语。
“谷医生快点出来,就差你了,都念叨你呢。”
谷屿似是叹口气:“我说过了,我不去。”
“你不是都下班了哪还有那么多闲事?不就是你晚上下班吃个饭的功夫。”
谷屿沉声道:“我有正经事。”
那个男人似乎走远了点,嘈杂声渐低,他压低了嗓,“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开窍,今天来的其中一个的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教授!爱来不来!”
谷屿头稍低,正好与倪阿浅的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下眼睑的那颗圆润的小痣因为今天的妆而更艳了点,倪阿浅唇语发出气音:“去去去!”
谷屿眨了眨眼:“……”
这个字读出的唇形,原来和嘟嘴是一样的吗?
谷屿回复手机那端,语气有些轻:“我有家属。”
“一起带过来,还能少你家属一副碗筷啊!说好了啊,我发你酒店地址。”
挂了电话,谷屿有些抱歉:“阿浅……”
他们的对话倪阿浅听了大半,倪阿浅心领神会:“去呀去呀,你不是一直找那个教授,机会难得!约会也不急于一时的!”
虽然倪阿浅不知道谷屿找那个教授为了什么,但刚才那个男声关切急促,应该是谷屿比较亲近的人。
倪阿浅特别识大体:“那你晚上去赴宴,我先回——”
“去”还未说出口,谷屿便摇头道:“不是,阿浅我的意思是,你跟我一起去。”
*
秦风是在酒店楼下接得他们,只是看到倪阿浅这人时,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秦风震惊得眉毛高耸:“不是哥们儿,你说的家属难道不是你妹?”
秦风当初跟谷屿师从同一个研究生导师,比谷屿大一届,是谷屿的师兄。
也是当初以两万块卖车给谷屿的那人。
两人关系从研究生到如今,都挺不错。
谷屿淡淡道:“不是。”
“那这个人是?”秦风冷酷审问之。
谷屿牵着倪阿浅的手,理所当然淡然道:“如你所见。”
只见秦风倒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拨弄了一下他短短的头发:“不是,你骗师哥我呢?几年来,不是看你泡在图书馆就是实验室,你哪有时间泡妞。”
谷屿:“……”
倪阿浅:“……”
听出来了,晚上这个局不适合加入。
倪阿浅从谷屿大手里抽了抽,没抽出。
便主动提出:“那个…我看附近也是商场,我先去逛个街,等你结束我再来。”
秦风看了倪阿浅一眼,心下了然,是个有眼力见的。他客气道:“哎没事,一起上去吧,都是谷屿研究生时候的师兄妹。别拘束啊。”
谷屿不放手,场面不能一直僵下去,三人这才一块上楼。
秦风将人引进了一个包厢,餐桌上坐了四五人。
开了门,谷屿先进的屋,几人笑脸相迎,可等谷屿身后的倪阿浅跟着进来时,包厢里笑语顿歇,其中一人的笑意更是直接僵在脸上,不过很快嘴角便重新调整成了大方的弧度。
秦风最后进门,热络道:“到齐了到齐了。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我不用多说了你们的师哥,谷屿,这位呢额……谷屿的女朋友,倪阿浅。”
场面静了静,秦风指着餐桌中的其中一个主位说:“谷屿这个就是咱们师妹,肖婧莹,你毕业那年,她才研一,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认识。”
秦风将“肖”字单独加重了语气,甚至也只给谷屿介绍了这人,别的桌友一句“婧莹朋友,都是医生”一笔带过,意思明显。
谷屿:“你好。”
谷屿伸出手,肖婧莹随即起身,和谷屿礼貌地握了握,声音娇柔:“谷师兄,真的好久没见了。”
“你见过我?”
“见过呀,我出来实习的时候是谷师兄带我去病房查房的呀。”肖婧莹眉清目秀,气质陈婉,属于特别适合穿白大褂的那类型。
说话声音也是轻轻柔柔,听着特别舒服。
“是吗。”谷屿语气清淡,既不显得怠慢,但又似乎不是特别在意。他转而给倪阿浅拉开座椅,等她坐下了,自己才坐在旁边。
谷屿给倪阿浅拆分碗筷时,侧在她耳边,用仅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只管吃就好。”
倪阿浅微幅度地点了点头。
肖婧莹主动问起:“师兄现在在哪个医院高就啊,我看看是不是跟我爸一个医院。”
谷屿给倪阿浅夹了一块红烧肉,一边回道:“第七人民医院。”
“那不巧了,我爸在市立医院。”肖婧莹有些遗憾道。
秦风给肖婧莹倒了一杯白酒,“巧!巧,怎么不巧啊,市立医院和第七人民医院就差个六,这还不巧。”
市立医院在这座城又名的第一人民医院。
秦风:“我记得师妹你是要喝点白酒的,今晚找代驾,不醉不归!”
肖婧莹笑道:“你记岔了,我不怎么喝的师哥,我记得谷师哥那时候喝的凶,对吧谷师兄。那时候我们一众实习生被那个医院刁难,还是谷师哥喝了半瓶白酒下去,才放我们走。”
一直默默无言的倪阿浅侧眸看了一眼谷屿,她高中时没见过他喝酒,长大了,也不知道他能喝。
秦风一拍大腿,“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这个事情在学院轰动了一阵,都在说咱们院的冰山帅哥冲冠一怒为红颜,都在传你俩。”
“师哥你别笑话我们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旧事怎么了,喝酒本来就是天南地北都谈的嘛。”
一旁的女生也都在附和,“就是啊,婧莹你现在笑得这么羞涩我们还不信当年没什么。”
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是空气状态的倪阿浅,直到听到这句,才抬起头看向了话题中心的女生。
肖婧莹扶额,眼里带着大大方方的笑意,对倪阿浅说:“不好意思啊,倪小姐,他们以前玩笑惯了。不过话说,倪小姐你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呢?”
倪阿浅嘴角礼貌性得扯了扯,“摄影。”
“哦哦这个呀,也挺好的。”肖婧莹客气道,但是转眼又聊起谷屿,“谷师哥是不是想考博啊,有想好哪个研究方向吗?”
客气的冷落与疏离,太过明显,倪阿浅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个待遇呢。尴尬地她想要喝口水缓解一下,却拿成了白酒,直接呛了出来。
谷屿及时给倪阿浅送去温的白开水,一边给她轻轻拍背,谷屿轻声道:“要不要走?”
倪阿浅思忖了一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摇摇头。
谷屿温热的大掌在倪阿浅的柔软的背部从上抚到下,只说了两个字,“很快。”
说罢,谷屿端起刚才倪阿浅误喝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当年挡酒换成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去做,秦风师兄也不会例外。我是想考博,方向临床精神病学,但并非一定要上。”
谷屿话语客客气气,下一句正是要离席的打算,却被秦风压下来了。
秦风一把按住谷屿的肩背,打圆场:“哎呀,都是缘分说那些做什么。今晚就是吃吃喝喝的,来婧莹咱俩干一杯。”
干净白洁的玻璃杯在桌上碰撞出响,倪阿浅看着那位始终带着笑意的肖婧莹陷入沉思。
饭局到一半,倪阿浅起身去上个厕所。
结果在走廊碰见了秦风,本想笑笑就过的她,却被秦风拦住了去路:“倪小姐咱俩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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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阿浅回到包厢后,却轮到谷屿出去了,“师兄一直没回来,我去看看。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家。”
“好。”倪阿浅答道。
包厢里两个重要人物走了,留下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平静无波的台面下是暗流涌动。
倪阿浅一笑过后,准备再吃点垫垫肚子,肖婧莹却主动聊起:“倪小姐看着年轻,是二十出头吗?倒像个大学生了。”
倪阿浅一愣,看了眼今天的装扮。
平时为了拍照方便,倪阿浅都是宽松T恤配宽松长裤,头发也要么高马尾扎起来,要么抓夹收起。
但她今天为了和谷屿约会,穿了超短裙和浅紫色小黄花短袖,特意往嫩了穿,披肩的长发也放了下来。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这才给人大学生的错觉。
倪阿浅:“不是,我就比谷屿小两岁。”
“难怪看着跟他小妹妹一样。刚才见倪小姐你不能喝酒倒是可惜了。”肖婧莹自顾自给自己倒一杯,“你别看医院是看病的地方,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很多。像那种陪领导喝大了的情况也是常有,看来以后谷师哥是挺辛苦的了。”
随后,她一饮而尽,豪爽的很。
“……”倪阿浅紧抿着唇,看着她沉默不语,目光却移向了桌面那瓶52度的五粮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