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屿跑出厨房,看见的便是倪阿浅抱着哇哇哭的谷时,她手足无措地,一个劲在道歉。
而谷时两眼泪汪汪,扭头一看见她哥,哭叫声更甚了,张开肉嘟嘟的双臂就要谷屿抱抱。
谷屿擦了擦手上的水,接住了宝宝:“怎么了?”
周婶儿的女儿悦悦抢答:“这个姐姐咬人,要吃小时妹妹!”
谷屿冷静地看向了倪阿浅:“……”
倪阿浅面露难色,不安道:“……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吃小时妹妹……”
但如果说什么也没干,也不可能。
她心虚,诚恳道歉:“但是我……咬了一口……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倪阿浅很喜欢宝宝,可家里都是跟她一样大的小孩,而且也没别的接触小宝宝的机会。平时放假偶尔就在视频里云养娃。
这次看到可爱爆表的谷时,她没控制住,一时冲动,鬼使神差就张开了嘴。
但是她保证,“我没用力,牙齿也收了的!我保证没有伤到小时宝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再怎么保证和道歉,咬了人家小宝,还把小宝吓哭了,还有证人看见了!
板上钉钉,不礼貌,且在一些人眼里视为变态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她还记得几秒钟之前,她看着谷时圆润细腻,又镀上了一层暖黄色调的日光,鲜嫩的简直引诱倪阿浅去犯罪。
而倪阿浅也成功没有克制住自己,缓缓地张开了嘴,啵唧一口咬上了上去。
触碰到胖乎乎的脸蛋那一刻,倪阿浅观察到,谷时先是愣怔了片刻,彷佛在思考确认什么惊恐事件,两秒后,惊惶哭出声。
倪阿浅当即松了口,转而跟她道歉,她又害怕又羞愧又担心。
那可是谷屿的妹妹!自己竟然咬了她!?
谷屿仔细端详了一下他妹妹的圆脸蛋,光泽滑腻,没有牙齿印,与之前没什么变化。
说明倪阿浅没有撒谎,她并没有用力,和要吃他的妹妹。
可她现在还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的,相当有加害者的自觉。
谷时趴在她哥的怀里,一阵一阵抽泣,似乎还没有从“吃人”的恐怖事件中抽离。
倪阿浅自责不已,又见谷屿不出声,就还以为他在怪自己,再一次郑重其事道歉:“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不然你让小时咬回来吧!”
一报还一报!该!
只听谷屿满不在意回道:“她还没长牙齿,又怎么咬得了你?”
倪阿浅完全是介于谷屿说谷时还咬不了自己的情况下,情急之下说出:“你是她哥,不然换你来!?”
可话音刚落,倪阿浅便知,冲动的她又过“度”了。
谷时被抱走后,从门外射进来的那束金辉落在了倪阿浅身上,替换掉谷时的脸蛋,转而是倪阿浅略显稚嫩,可皮肤同样雪白细腻的面孔。
谷屿似乎真的在考虑倪阿浅提出的建议是否可行。
他的目光从倪阿浅的眉眼开始细细描摹,漂亮浅色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梁,紧抿的唇。
就这张唇,刚刚还“咬”了他妹妹一口。
染上了金辉色泽的唇瓣与脸颊,润泽过了头。
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冲动得连小孩都不放过。
谷屿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垂下眼睫,淡淡道:“先欠着。”
听到回答的倪阿浅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谷屿没想歪。
同时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那等以后谷时长牙了,你跟她说,让她咬回来。”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谷屿抱着谷时哄了一会儿,人哭累了就睡着了。
倪阿浅再三跟谷屿打包票,这回肯定好好看妹妹,让他能好好把活计做完。
于是她们就变成了,谷时在呼呼大睡,倪阿浅则在谷时的婴儿车旁边做作业。
而谷屿继续回厨房干活。
大概将近一个小时,谷屿终于把该干的活干完,出了厨房便看见倪阿浅一手摇着摇摇车,一手在试卷上写写算算。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流逝得很慢,倪阿浅和他的妹妹似乎也变得更亲近了些,除却刚才那恐怖的吃人事件。
谷时似有所觉,迷迷糊糊醒来,倪阿浅又惊又喜:“她醒了!”
周婶在一旁说:“小屿反正你活也干完了,你今天就带着你妹和你同学去好好玩,店里最近忙得过来。”
平时几乎看不到谷屿出去玩,不像一个未成年小孩,倒像是小大人。
谷屿回答:“好。”
说罢便开始收拾东西。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左右手拎着各种水果和零食,走了进来,悦悦一看见撒欢跑过去抱住他,“爷爷爷爷你来啦!”
“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都是悦悦爱吃的。”老人笑呵呵,“爷爷对你这么好,悦悦长大了,你说要不要对爷爷好啊?”
悦悦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婶儿打断他:“爸,谢谢你给悦悦买东西啊,但是后面那话尽量不要说,说多不好。”
“怎么不好了!养我儿子一路这么过来的,你看现在多孝顺我。”
周婶儿怼不过,砸吧砸吧嘴干其他的事情去了。
倪阿浅收拾好书包,抬起头,发现谷屿正抱着谷时,目光深沉地看向了那边其乐融融的爷孙俩。
那个爷爷正给了悦悦一根香蕉。
可能是想起他以前的爷爷奶奶了,倪阿浅想,谷屿是留守儿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现在可能是触景生情了。
倪阿浅走到了谷屿身边,轻轻地靠近了他,轻声道:“等下我们也去买根香蕉吃吧。”
谷屿回神,领着一大一小出门,他用了一条婴儿背带将谷时抱在胸前。
谷时可能刚睡醒,还迷蒙着眼懒洋洋倚靠在谷屿胸前打着哈欠。
谷屿好奇问倪阿浅:“你想吃香蕉了吗?”
“我……还好。”主要感觉,你可能想吃,“你刚才是不是想你爷爷奶奶了啊?”
这次倪阿浅第一次大着胆子,主动问起谷屿的家庭。
谷屿也直言不讳:“嗯,想起了一些事情。”
周日,很多人都出行游玩,街上来来往往比平时多了许多人和车。
往日寂寥的香樟街都显得热闹了许多。
倪阿浅的话在嘴巴里打架,最后一咬牙,说:“是好事情吗?”
如果不好,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能让你开心些。
谷屿望着远处有个人的小电驴和一辆豪车相撞,他们在扯皮,声音听不清,但依稀能从他们口型中了解到,不会是什么和颜悦色的良言。
谷屿淡淡道:“不好不坏吧。”
漆黑的眉眼稍稍一动,长睫下的眸子隐着刻意的释怀与无所谓。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已经许久没浮现的画面在今天偶尔闪现了片刻。
让谷屿有些恍惚。
或许是因为天下的老人都有些共通之处。
他想起了那些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你看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这些,你放假回来了特意给你做的排骨,多吃点啊”
“长大了是不是要对我们好啊!?要记得孝顺我们咧。”
“不要跟你爸妈一样白眼狼,把你生下来就不管了,丢给我们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带大。”
“供你读书培养你,是让你出人头地的,以后可不要忘记我们对你的好。长大以后赚钱了,准备给我们多少钱啊?”
……
可惜他们还没等到谷屿长大对他们“好”,就已经离世了。
谷屿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应的他们,第一次似乎认真地跟他们保证,不会忘记爷爷奶奶的好,长大赚钱了会回馈。
但更多时候似乎是含糊带过,甚至后面开始恐惧这些话题。
因为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作为交易或者交换而产生的存在。
那些包含在“好”里的内疚,自责,负罪感,好像在他一出生就被预定好了一般。
所有的“好”似乎都带有目的。
但能说他们不爱自己吗?
似乎也不能。
……
正当谷屿即将再次陷入无法释怀的漩涡里时,倪阿浅的一声将他唤回了现实,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说道:“那你就捡一些好的事情想想。”
“嗯,好。”谷屿回答。
他转念一想,看向了身侧的人,似乎并不是所有的善意和爱意都是带有目的出现。
也会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