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倪阿浅这两天脚伤,行动不便。
上下楼时,只要熟悉的同学看见了,都会纷纷伸出援手,连她妈徐女士也负责上下学接送。
本来之前说好要去看谷屿妹妹的,却因为脚伤推迟了。
运动会结束后那天傍晚,大家都陆陆续续回家,倪阿浅在班里等她妈。
她拿出手机,给班里某个还在的人发了条消息。
阿浅不浅:【等我伤好了 我想去好吃饭店 有点馋阿姨的排骨了】
谷屿看到消息,打开键盘输入:明天周六我给你打包……
但考虑再三,又一个一个删除,等发送出去就变成了:【等伤好,我带着谷时去。】
几乎是秒回,吓了倪阿浅一跳。
她回头望去,班里就只剩下她和谷屿了,静悄悄的。
可哪怕班里只有他们,谁也没打破这份安静。
安静是保护色,是心照不宣,也是遮住那层表皮下的暗流涌动。
倪阿浅低头立马回复:【好!】
这时,徐女士也打来电话,说车子已经在楼下了。倪阿浅收拾收拾出了教室。
下楼梯时,谷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侧,抬起一只手,“我扶你。”
倪阿浅根本不敢抬眼看,点了点头:“谢谢。”
这两天都被那么多人扶助过了,还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紧张。
她虚虚地搭在了对方的小臂上,劲瘦有力,可能风吹的缘故,触感肌肤微凉。
倪阿浅也是个话多的主儿,没安静两下,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又黑了?”
闻言谷屿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手臂上,自己偏黄偏黑的肤色上,明晃晃搭了半截皙白藕臂,与他的形成鲜明对比。
谷屿的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这两天晒的。”
倪阿浅点点头,“你好像很容易晒黑哦,明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皮肤还挺白的。”
“嗯。”谷屿在她身后浅浅勾了一下唇。
“之前在教育机构你戴眼镜,因为近视吗?”
“没,那只是装饰性,让我看起来成熟一点。”
“哦哦。”倪阿浅心道你不戴也挺成熟得,“今天的数学作业你做了没?最后一道大题,想借鉴一下。”
“借鉴?”谷屿眉梢轻挑。
“啊,看不起谁。”倪阿浅被他话中的嘲弄一激,轻抬眼睑回望他。
谷屿比她站在更高一阶的楼梯上,她侧着脸,正好可以瞧见那双眼尾上翘,浅淡双眼皮的凤眼,连带着那颗小巧的痣一起落入谷屿的眼中。
明眸善睐的眼,被那颗痣点缀,与那微扬的眼尾一起,勾人得紧。
“阿浅,你眼下——”
倪阿浅顿喜:“发现了?小雪都没发现的痣!”
谷屿一顿:“原来是痣吗?”
“啊,那你原来以为是什么?”
“以为是,脏东西。”所以这才出声提醒,却原来是个乌龙。
谷屿转移话题:“阿浅,刚才不是看不起你,是最后那题,根据高考卷的难度和你目前的水平,没有做的意义。”
“可以欣赏,不必在意。”
“???……”倪阿浅带着人继续往下走,边走边道:“学神,扩写句子和翻译,对我而言同样没有意义。”
而且谁会无聊到去欣赏数学题。
哦,眼前这人会。
两人楼梯走到一半,撞上了上来的徐老师,谷屿稍显局促地松开了倪阿浅,并喊了一声:“徐老师好。”
徐女士为人随和,笑道:“同学你好,谢谢你送阿浅下来啊。”
倪阿浅:“妈,你怎么上来了。”
“怎么,我不该上来?”,徐女士转而去搀扶自己的女儿,“你爸今天特意下班早,还不值班来接你。”
“没有说你不该上来。”倪阿浅嘟囔。
几人一道下了楼,正好一辆宝马X5停在他们面前。
她们上了车,倪阿浅抓了抓手,跟谷屿告别:“明天见,谷同学。”
“嗯。”
谷屿望着他们的行驶的车子,似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差距又岂是一辆车。
他打开了手机微信,在发现那栏的视频号里看见了倪阿浅的头像,那是她点赞的提示。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进去,便看到一个视频上的大字标题:【互联网嘴替之如何骂人】
方才还阴郁的面容,却因为这点小事而默默地,嘴角勾起点轻松的弧度。
车上。
倪阿浅大大咧咧,懒人无骨一般赖在座椅上,她还在认真反复看视频,因为她觉得昨天骂人骂得不解气,完全没有杀伤力和攻击力。
她得学学。
而坐在驾驶座和副驾的爸妈,还在吃自己女儿的瓜。
徐女士:“看到没,刚那个就是阿浅的绯闻男友,我没上去前,都是他搀扶的你女儿,你觉得长得怎么样?”
倪爸爸一身深青色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整个人透出些儒雅的气质来。
言语中透着不满:“一般。”
“一般?竟然一般?我觉得比你那时候要俊俏很多哦。”
倪爸听后更加不满了,眉心隆成块,“我不记得我以前什么样了。”
“那回去我给你看照片,可帅了。”
……
倪阿浅抬眸,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看回手机。
她对她爸妈的这种调侃自家孩子,然后最后都会变成撒狗粮虐狗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倪爸爸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倪阿浅,温声提醒:“阿浅,那样坐不要弄到脚了。”
“哦。”于是她把受伤的那只脚搁在了坐垫上。
*
谷屿回到家时,家里正在吃晚饭。
但餐桌上却只有谷爸一人,谷妈妈在哄嗷嗷哭叫的谷时,谷妈妈看见儿子,一边抱着谷时一边去给他拿碗,“正好赶上吃饭,做了糖醋排骨,多吃点啊。”
谷屿没有接过碗,却接过了她妈妈怀里的谷时,“你先去吃,我来哄她。”
谷妈妈欣慰地笑了一下,眉眼处多了一些皱纹,“那我吃快点啊。”
谷时换了人抱,顿时就不哭不闹了,依偎在哥哥的脖窝处,乖的很。
谷妈:“看来小时就喜欢你。我们哄人都不管用。”
“也许吧。”谷屿抱着人打开了冰箱,却发现冰箱里本该有东西的地方空无一物,瞳孔一冷,连带着语气不客气了许多:“冰箱里的芒果呢?”
谷妈妈:“什么,芒果不见了?青山我没跟你说那芒果是小屿的,不能吃!?”
谷青山不屑一顾:“你吃我的住我的,老子吃你一个芒果怎么了?!”
谷屿不依不挠:“那是我的。”
谷青山顿时甩了筷子,筷子碰撞在碟子中,清脆作响,他不爽道:“你又不吃——”
他话说一半,却对上了谷屿那双深邃却又锐利的眼。鹰隼一般紧盯着人时,莫名一股压迫感。
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谓,淡漠麻木,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触动他,但现在不一样。
这一刻,他好像凌驾于自己之上,眼里没有自己这个父亲,锐如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哪怕他怀里还抱着个软绵绵的娃娃。
谷青山喘着粗气,咽下口水,“等下给你买一箱!成了吧?”
谷屿收回视线,握着冰箱门的手却因为用力,青筋显露,他冷漠道:“不需要了。”
家庭氛围有些凝重,谷妈出来打圆场:“好了,谷屿你爸也不是故意的,你快来吃饭吧。”
毕竟这个家不止他一个,所以谷屿还是抱着小孩坐到餐桌,谷青山打量着他,一边哼声道:“公司定得明早五点的机票,去津城,吃完饭我就过去。”
闻言谷屿夹饭的手顿了片刻。
谷妈妈:“明天早上五点,你这么早去干什么,一晚上你睡哪?”
“就去机场大厅等着,没去过机场就当提前熟悉了。”
谷屿放下筷子,郑重地喊了谷青山一声:“爸,别去了。”
刚还针尖对麦芒,现在态度一百八的大转变,谷青山有些愣怔,“你说什么?”
“我说,算我求你了,别去了。在这里也可以找个工作。”他看似请求,但并非恳求的语气,更像是,替他爸做主。
“哼,你说的轻巧。这是公司的安排,我能不听?再说了,我不去家里怎么生活?”谷青山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大碗啤酒。
谷妈妈叹气:“那么大一个公司说没就没,又安排得这么急,你腰伤还刚好。”
谷青山原先在一线城市的一家公司底层,做着木工的工作。平时上班事情也不多,早八晚四,双休,除了工资4千低了点,没什么毛病。
原本是想在那里养老,但公司说是要转移,公司里的员工全国各地分了出去。
相当于将他们又卖给了别的公司。
谷青山喝了一大口酒,脸上起了驼色,对谷妈妈说:“过去工资能给到一万多,比你那时候工资还高。”
这也是谷青山坚定要去的理由之一。
原先谷妈妈进厂里面工作,没日没夜工作,一月工资好的时候能有万把块,工资几乎月月比谷青山高。
谷妈以前经常拿工资的事情刺激他,所以他一直想干点赚钱的。
谷妈:“那也不需要这么早去机场啊?等睡一觉一两点的时候打车过去,也来得及。”
“打车不要钱!”谷青山斥责谷妈。
看着对他的建议闻若未闻的父母,谷屿深吸了一口气,舌尖顶了下腮帮,尝试再次对他的爸妈说:“我说真的,不要过去工作。钱我会赚,孩子我会带,工作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用你的脑子想想,现在不听公司安排,没有五险一金,自己出来找工作,你看谁要我们。”
谷屿:“……”
谷屿知道他爸的忧心,可他也的确不想让他再去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
第二天,他看到那空了的折叠床,就知道,轨迹并不会因为他的几句无足轻重的话,而改变。
但是,仅凭他一个人,好像也没有办法去改变。难不成真跟他爸打一架,将他扣留在家?
不可能的。
什么也改变不了。
谷屿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美人面的芒果没了,消失了,不过好像从来也没属于过他。
一切又好像变得毫无意义,重复性的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