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生盯着李老太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无声地叹气,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更沉重了。
李老太的丈夫就死于矿难,儿子为了他辍学做了矿工,是李老太生命中无法承受的重量,如果儿子也在矿难中离开,恐怕李老太也撑不住了。
罗云生看向趴在李老太怀里无声哭泣的方带娣,心中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苦又痛。
没有人能承受亲人或者恋人就这样从眼前消失!
距离矿难发生也才几个小时而已,她要有信心,对矿区有信心,对方家宝有信心,也要对她回来这一遭就有信心!
李老太安抚住了儿媳妇,让她在床上躺好休息,像拍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儿媳妇,嘴里还哼唱着不知道什么歌。
很快,方带娣在婆婆的安抚中睡去了,混沌中,她依稀感觉丈夫在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温暖的大掌和她一起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那里的那个小生命。
李老太感觉媳妇睡着了,这才缓缓地起身,她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感觉腰就受不了了,僵硬着身子缓缓地起身,被罗云生赶忙上前扶住,“大娘,您小心点!”
“我没事,我好着呢!”李老太借着罗云生的力起了身,往外走去,“我养了那么好的儿子,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现在又怀了孙子,我好得很,我还得看我孙子长大娶媳妇,孙女长大嫁人呢,我没事!”李老太用她干枯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罗云生的手,“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罗云生之前和李老太打过的交道不多,但整个南阳坡人无人不知李老太的威名,她是有点怕她的,这一刻,罗云生才知道,自己也中了流言的圈套。
这个老太太竖起了全身的刺,坚硬地面对着这个世界,是因为她有需要保护的人,在面对自己人时,是那样的慈祥和温暖。
她们刚走到休息室门口,罗云生想扶着担心的李老太到家属等待的地方去问问,老太太担心儿子的心是无法隐藏的,碰到了被两个女儿扶着,气势汹汹而来的秋桂云。
“带娣怀孕了?”秋桂云开口就问。
如果不是女儿们都在,秋桂云肯定不敢来找李老太,她很怯李老太,比起李老太曲折难熬的人生,她简直是一路顺利,除了在生儿子上有一些磨难,其余方面简直是李老太的对照组。
明明哪儿都比李老太好,但她遇上了李老太,感觉就是没人家腰杆硬,没人家气势强,没人家厉害。
打了几次交道,秋桂云就开始绕着李老太走,她嘴笨性格软,根本不敢碰厉害强势的李老太。
李老太听秋桂云是先关心女儿,脸色好看了一点,“刚有个大夫给看了一下,大概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带娣在里面休息,你去看看她。”
秋桂云看了一眼明明需要被人扶着,却好像比谁站的都直的李老太,再看了一眼扶着李老太的罗云生,轻哼了一声,由两个女儿扶着绕过了李老太和罗云生进了值班室。
侧着头听着值班室里秋桂云“心啊肝啊”的喊着,李老太才又迈步往矿口方向走,她拍拍罗云生的手,“她不是个难相处难说话的人,主要是她那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比一个讨厌,“不过也没关系,她们都嫁了人了,现在三个都到矿务局了,回来的机会也有限。”
罗云生知道李老太的意思,轻声应了一声。
只要方家宝能回来,他有三个难缠的姐姐又怎样?
三十个她也不怕!
罗云生扶着李老太到了南矿救援接待处,问明了情况,工作人员同情的安抚李老太,“大娘,你回去吧,你这身体不能熬啊,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矿工同志。”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李老太慌忙感谢了工作人员,和罗云生一起离开,她虽然年龄大了身体不好行动不方便,但她从来不给人添麻烦。
她们看到了一两个,两三个聚集在一起的家属,四散坐了一片,大家脸上的表情担心又心疼,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慌乱四顾。
罗云生和脸色惨白的方招娣对上了眼,她下意识想点点头打招呼,方招娣却用力地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用力之大,罗云生几乎看到了从她鼻孔中喷出的不屑烟雾。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罗云生大概会笑出来。
方家宝的姐姐怎么这么有意思啊,好像非得把不屑、鄙夷写到脸上才算数,真是浅薄又高调。
李老太看到了方招娣的样子,她嗤笑了一声,“你看,这样的人有什么难对付的?”
“谢谢您。”罗云生觉得李老太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我们去看看带娣,别让她那俩姐姐欺负她了!”提到这个,李老太腿脚都有劲儿了,振作精神往值班室而去。
“带娣,听我们的,不能要这个孩子,李战胜出不来,你自己带着孩子可怎么办?你也想像他妈那样操劳一辈子独自把孩子养大吗?”说话的是方盼娣,音量很足,期间夹杂着秋桂云低低的哭声。
“姐,你说的什么!”方带娣的声音虚弱又坚强,“战胜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当时就和你说不要嫁,你不听!大姐介绍的那男的多好,有钱,工作好,你偏偏要选个短命鬼——”
“姐!”方带娣的声音扬起,带着不受控制的激动和颤抖,“姐,你再说这种话,我不会再叫你姐了!”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希望我们完全听你们的,我们是人,有我们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你们不支持,能不能不要诅咒!”
“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谁再诅咒战胜,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诅咒他的人!”
“即使战胜不幸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改嫁,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
吼到最后,方带娣泣不成声。
“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我都是为你好啊!”方盼娣又急又气又恼怒,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三观不同的人,很难引起共鸣和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