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弦停下脚步,双手浮在石头护栏上,暗红色的瞳孔看着水面上顺流而下的树叶。
“你可以说句话吗?你对我的答卷满不满意?”牧序轻声问。
沉默,良久的沉默,牧序只想要一个答案,问完后便没再说话。
“不满意!”十六夜弦似乎烦了他的沉默,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
牧序点点头,没有回答,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十六夜弦即将不耐烦的时候,牧序轻声说道:“我小的时候,被叫做小姑娘。”
十六夜弦不耐烦的神情,被牧序忽然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茫然,她很疑惑为什么牧序要说这个。
不过牧序以前被叫做小姑娘的事情,十六夜弦还是被勾起了兴趣。
“这个外号来源于我小学时,亲眼见到我上小学经常喂火腿肠的流浪猫,被一辆汽车碾死。我很喜欢这只猫,可能有些矫情吧,我哭了。”
“这一幕就被我的同学看见了,从此我就多了个小姑娘的外号。”
“人对人的恶意总是毫无理由的,他们纯粹喜欢从他们释放的恶意中寻找快感,他们会在操场上大喊叫我娘娘腔,我当然不服,我跟他们打了一架,但没有打过。”
“我还是不服。”
牧序揉揉鼻子:
“第二天,我趁那几个同学坐在一起聊天时,拿起椅子砸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我依稀记得他翻着白眼,捂着脑袋翻倒在地的场景,血流在地上,沿着地砖缝蔓延到一米多远。”
“我的脑袋里完全是懵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人尖叫,有人去找老师。”
“那一年,我为摘掉了小姑娘的外号,但家里赔了八万块,几乎是家里两年的收入。”
“我爸是一名警察,他骂了我很久,他的情绪很癫狂,像是一个发了疯的疯子,我害怕的蜷缩身体,真的很害怕他会控制不住打我。”
“但他没有打我,他让我跪在祠堂面前不给我饭吃。”
“晚上的时候他的情绪好了很多,他不停的喝酒,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一个月过去了,我重新回到学校,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目光里对我的恐惧。”
“没有人再叫我小姑娘了,我原来的朋友也都不跟我来往了。”
“我是被排挤在外的人,那个时候我先是有些不适应,想尽办法厚着脸皮过去找他们玩,但我一过去他们就散开,离我远远的。都躲着我,像是在躲避瘟神。”
“甚至有人向老师报告,说我想打他,原因是什么我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
“最让我觉得难受的是,老师还真的批评了我一顿。”
听到这里,十六夜弦转过身,静静注视着这个低着脑袋轻声述说的大男孩。
沉默了良久,牧序接着说:
“后来,我也适应了独自一个人在学校的日子,也没再找任何人了。”
“四年级转学到了另一个小学,本已经适应独自一人的我,遇见了徐子墨,巫子语,还认识了江沐伊宁。”
“徐子墨自不必说,比我还痞坏的,而巫子语本人的性格就比较阳光,倒没有什么不良缺点。”
“高年级的来欺负我们学校的女同学,徐子墨拉着我和巫子语两个去伸张正义。”牧序抬起头,注视着十六夜弦那双红色瞳孔,笑道:
“我们从小个子就比别人要高,甚至比那个高年级的人还高一点,我们把他们堵在胡同里,真的把那高年级的人打了一顿。”
“第二天,那个高年级的找到那个被欺负的女孩道歉了,我们也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牧序说到这里,嘴角带着笑意。
他当然想笑,以前打人家里赔了八万,现在那次打人,却成了学校里受尽欢迎的风云人物。
十六夜弦看着他阳光一般的微笑,嘴角微不可觉的上扬。
“后来事情就逐渐变了,”牧序微微歪着脑袋笑容平静下来,轻声说:“如果前面的打架是为了伸张正义,那么后面的打架就是纯属的痞子行为。”
“我们一起上了初中,要不怎么说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学校里勾帮结派的很多,我们新生被高年级欺凌,我和徐子墨就带着一年级跟高年级的打。”
“紧接着,我们在学校开始组成势力,我们势力最辉煌的一次是与社会上的帮派叫板,然后带着砍刀和钢管追着他们十几个人打。”
牧序抬着头,面无表情,“我们赢了。”
这话说出来,他没有任何骄傲与自豪,有得更多是自嘲。
“现在想想,对面没出人命,没人被砍伤是真的很幸运啊,好在他们跑得快,不然我和徐子墨都坐牢了。”
牧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因为整天惹事,回到家我就被父亲骂,我当时打架多了,也多了血性,多了叛逆,他骂他的我默不作声的吃饭,白天继续跟那群高年级的打。”
“这种乱象持续到了初二。”
“改变我成为痞子然后进入监狱的转折是隔壁的学校,几个初三的人往睡在公园角落的流浪汉被子里丢玩具蛇,流浪汉有智力缺陷,被吓得哇哇大哭。他们就在那里笑。”
“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同学看见了,跑上去制止他们,却被他们扒开她的衣服欺凌她,好在她跑掉了,但也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和徐子墨得知这件事,还是在同校的一个女生那里了解到的,那个女生是被欺凌女生的朋友,她当时劝住了被欺凌的女生不要多管闲事,但她执意过去了。”
“其实像我这种人,我以为,像我这样的已经很脏了,呵呵,他们却比我还脏。”
牧序自嘲的笑了笑。
“放学那天下午,我们在一座桥那里堵住了他们。”
“我捅了其中一人一刀,把他从桥上丢进湍急的河里,他被河水冲走,飘到哪里,哪里的水就红一片。”
“以他那时的状态他因该死的,咕噜噜的吞吐河水,应该是想喊救命,但被水噎住了,只能挥着双手挣扎。”
“江沐伊宁先跳下去,但她一个女生根本难以把人拉上来,然后是徐子墨和巫子语跳下去,一起把他捞了上来。”
“我以为未成年的身份,进了几天少管所就被保释出来了。”
“回到家我妈没有打我,我发现灵堂上多了一张遗照,那时我爸的照片,黑白色的遗照,穿着正式的黑色警服。”
“照片里的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每次看见他这个表情,我都有些害怕,但那次我没有再害怕,只有呆滞。”
“他死的时间正好是我进少管所的前一小时,原因是在边境拦阻闯关的du贩。”
“我在祠堂前跪了一天一夜,脑子里全是空白。”
“……”
想起这段往事,牧序的眼眶红了,但没有哭,声音依旧平稳。
“那一晚,我一句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回响,是我父亲问我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在那一天,我才觉得我真的应该长大了。”
十六夜弦发觉牧序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行为太恶劣了,在国内学校我们是呆不下去了,徐子墨家里有钱,给我们安排了外出留学。”
牧序站起身,向着有些恍惚的十六夜弦走过去,“所以啊,你觉得我是圣母么?”
十六夜弦沉默着不说话,牧序看着她,轻声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一次我妈赔了人家二十多万,还一个劲的对人家说对不起,被人家骂。”
“我来到日本后母亲基本跟我断绝了联系,我打电话她一直不接,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每个月都给我的卡里打钱。”
眼泪从牧序的脸颊滑过,他随意用手背抹了下眼泪,声音逐渐哽咽:
“我不是你口中的圣母,只是我付出的代价太多,所以我必须三思而后行。”
“你做的一切都为了我,那我也必须为你考虑,因为我爱你,你如果当时真的派人杀了雪木一村那群暴走族,那么我们真的会陷入舆论危机,这就是我为你考虑到的后果。”
十六夜弦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