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此时也顾不得假寐了,从刚才听到自家大儿子要屠圣开始,他就已经坐立不安。
眼下还能端坐于此,也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虽然听明白了自己儿子要屠的乃是读书人的“圣”,但还是让他觉得心凉。
这东西一个不好,不光他燕王府几百口人头落地,恐怕就连老朱家的国本都要动摇。
有道是杀不尽的读书人,而且只要此言一出,天下读书人怕是和大明针锋相对了。
到时候可比攻城拔寨难度大多了,而且敌人是谁根本无从知晓,可能一时间天下无敌也可能一瞬间天下皆敌。
朱棣听整个人呆愣在那,不过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现在却清晰的摆在眼前。
最具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自己那侄子朱允炆,就是被那些腐儒洗脑了。
如果自己的这个侄子真继承了大统,还真有可能被这些文官控制。
届时,可不就是自家儿子说的这个局面?
到了那时候,这大明是老朱家说的算,还是读书人说的算?
这大明,到底是何人之天下?
圣天子垂拱而治?
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朱元璋显然也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片肃然。
如果真的如自家大孙子所说,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远超掌控。
不过朱元璋作为帝王哪怕深陷死局也会向死而生、舍命一搏,自然不能就这么认输,随后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小友说的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读书人中固然有腐儒,但也不乏清流,读书也多有读出天下社稷之辈,也有为国为民着想的。”
朱高煜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转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位颇为不服气的张老爷子。
“老爷子,您为何如此天真?”
“为国为民?”
“您说的是谁的国谁的民?”
“在那些读书人眼中,听他们话的国才叫他们的国,受他们驱使的才是他们的民!”
“他们眼中排第一的,永远只有他们崇敬的至圣先师们制定的大礼、规则。”
“至于他们口中推崇备至的伦理道德,那不过是一块他们用来约束世人和帝王的牌匾罢了。”
“当然了,也是他们为了推广学说、遮掩自己的遮羞布!”
“毕竟,他们嘴里的这些东西,听起来哪一条不是正正确确?”
“忠孝节悌啊!忠君爱国啊!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黔首贫民,但凡听到这些,难道会不认同?”
“可世人哪里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他们制定的标准,却不用在他们自己身上啊!”
说到这里,朱高煜难得的激愤了起来,甚至连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都有些涨红了。
“他们想要所有的事情都要符合他们认为的标准。”
“规则越多,对他们的好处就越多,对皇帝的束缚对天下的束缚也就越多,对百姓的忽视就越多。”
“文官全都劝皇帝,应当如何,从来不说为何如此。”
“你让他讲求利害关系,动不动就是舍民取义”
“为什么不是舍他们自己?”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激动不已,实则他当年就是被贪官污吏害了个家破人亡。
更别说,自从坐上这帝位二十余年来,那些对自己劝谏之人,何尝不是个顶个的举着大义旗号?
如今回过头一看,自己好像真就是用文人说的那套东西在要求自己?
嘶~
好像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咱儿子、孙子,咱都是按照这套东西在言传身教?
朱元璋此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又不能承认自己早已经深陷局中了,只得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里嘴硬着问道。
“那若是如洪武皇帝一般杀伐果断,只顺着自己心意来,压根不管那些文人呢?”
朱高煜对于张老爷子这番反驳并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冷笑了两声。
“呵呵,顺着自己心意?”
“先说我皇爷爷,他固然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开创了大明,在民间也是声望极高。”
“可士林之中呢?”
“先杀胡惟庸一系,再杀李善长一系,中途更是对贪官污吏绝不留情。”
“我家皇爷爷在士林之中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了。”
“而败坏他名声的是谁,还不就是这帮子没能捞到好处的读书人?”
“就因为他们掌控着话语权,所以,他们便能肆意编排、随意传播。”
“此时还算好的,可过上几十上百年后呢?”
“当后人发现所有洪武一朝流传下来的书中,除了官方的,只要是流传下来的,都说我家皇爷爷滥杀无辜、暴虐……”
“三人还能成虎呢,何况这前赴后继的诋毁?”
“到了那时,又当如何?”
“始皇帝乃我华夏第一位皇帝,一统六国、功震寰宇,可如今还不是被读书人说成暴秦、嗜杀?”
朱元璋整个人听到这里,彻底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可偏偏朱高煜自己说得兴致起来了,浑然不觉自己今日里这屡屡语出惊人,是何等的石破天惊和惊世骇俗。
“之后的事情咱们暂且不说,那说说眼下。”
“如果皇帝不遵从他们宣扬的那一套,那便是有违礼制,就是昏君当道,就要以血荐轩辕,那皇帝还能做什么?”
“我家皇爷爷自草莽之中一路崛起,固然能识破他们那些小心思,可后世子孙、后世帝皇呢?”
“那些深宫之中长大,压根不知道民间究竟如何的皇帝,如那朱允炆一般深受腐儒影响的皇帝,他们能看破?”
“更何况哪怕皇帝雄才大略,终究无法兼顾一个国家,可偏偏读书人一封奏章就能涵盖天下大事。”
“殊不知到了皇帝手中的大事已经被他们润色了好几手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涉及到他们利益、根本的,统统百般遮掩,无非就是用春秋笔法掩盖一二罢了。”
“我那皇爷爷纵使手中有锦衣卫在手又能如何?”
朱元璋被朱高煜这番话彻底吓住了,脸色煞白的沉默了。
良久,才悠悠地问道。
“小友,读书人真就无可救药?”
“可史书上可是说了,有不少真正满腔热血为国为民的贤才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