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小玉米带着陈鬼脸,来找盘州城有名的剃头匠阚三刀剃头刮脸。
门口的小学徒一看有客人来,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伶牙小嘴儿里,炒豆一样的,蹦出的都是吉祥话、客套语,嘴皮子上的功夫,不比陈鬼脸差到哪里去。
要说这衣食住行的日常行当,讲究的就是一个手上有活,嘴里有话。
毕竟开张的买卖,过往的行人,家家卖的商品或是行的手艺都大差不差,去哪家消费不是消费?
可有的人生意就做得兴隆红火,门庭若市。有的人就自打开张不见一人,直到关板也未开张。
两者之间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说白了,就是差在了这张嘴上。
生意好的铺子,都有嘴上功夫了得的门迎伙计,专门在门口揽客。
行人一走一过,兴许就听了几句奉承话,戳中了心窝子,旋即到店里消费消费,这都是常有的事。
诸如有妇人去到裁缝铺子里选布做衣裳,店里掌柜的就会夸耀奉承道:“俏娘子真是百花丛中独慧眼,选出一匹秀金丝。这布料要是做成衣裳穿在身,大街小巷一溜达,虽是身处众人中,却似珠玉立瓦石。”
亦或是店小二夸耀食客酒佬,会说:“客官千杯不醉,当真海量。犹如景阳冈上武二郎,汜水关前关二爷。这一坛翠柏二坛松,三坛四坛不老翁,五坛诗仙来作伴,六坛杜康席坐间,七坛八坛赛神仙,酒要九来添一坛?”
那真是一词一句,专挑人家爱听的讲。就像是拍马屁,这一巴掌下去,不落马蹄、不粘马背,正正当当、大大方方的朝着马屁股上,“啪叽”一声,那就是清脆悦耳,听得妇人得富贵,男人得权势。
即便是虚无缥缈,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出声,但好话就是中听,孬话就是牙碜。
说回那店门口迎客的小学徒,嘴上也是套话不断,妙语连珠。
什么英雄美俊少年郎,一个不够两个帮,三妻四妾不重样,五房太太轮入房。
听得小玉米都脸色红润,心说这男人的世界真乱,怎么剃个头,刮个脸,都能搞出什么三妻四妾来。
正因如此,小玉米更不可能带陈鬼脸去洋发廊去理发。因为阚三刀这样的老铺子都会这般花言巧语,真不敢去想洋发廊里的说辞,那还了得?
一旁的陈鬼脸见小玉米羞答答的脸蛋,不由暗暗好笑,于是对着小学徒打趣言道:“你看我果真能娶到好几房姨太太吗?”
小学徒搓了搓手,拍着胸部保证道:“客官您要是剃了头刮了脸,准保比迎圣城里敖司令的姨太太还要多哩。”
“哦?”陈鬼脸未曾想,在这盘州城地界,竟然能听到老相识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知道迎圣城的敖司令?”
“哈哈哈。”小学徒得意一笑,好似自己攀了高枝儿,瞅那得意神色,外人看来还以为他就是敖司令的私生子。
可是还没等小学徒继续搭话,剃头铺子里就挪步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
但见这老人弓背驼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陈鬼脸当下知道,这人正是小玉米口中的老罗锅阚三刀是也。
只见他提着一个铜水壶,一边小心将水壶坐在炉子上,一边费力的抬腿,踢了小学徒一脚,怒斥道:“莫把迎圣城里的阿谀市侩带到老子的店里!满口油嘴滑舌,要不是看着你要在路边饿死,谁会收你来当学徒。”
小学徒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挠着脑袋,对着陈鬼脸尴尬一笑,“嘿嘿,客官,里面请。”
这时陈鬼脸才知道,小学徒哪里认识什么迎圣城的敖司令,只不过是从北方一路逃难南下的流民而已。
要不是阚三刀收留他在此,恐怕这滑头早已曝尸荒野了。
如今兵荒马乱更甚,各地战事连连。陈鬼脸不由担心起迎圣城里陈姐的安危,于是出言对小学徒问道:“迎圣城里一切都好?”
“马马虎虎。”
小学徒低头垂眉,继续言道:“十舍九空,军税极高,听说敖司令为了筹集军饷,还搞出个什么拉屎税。”
“什么?”陈鬼脸不敢确信。
“就是拉屎都要交税啊。可是这对我来说不打紧。我在迎圣城饭都没得吃,哪里能拉出来,哈哈。”小学徒说到后来,不由苦笑一声。
陈鬼脸听闻,木讷的点了点头,心中盘算着三年之期的时间,“看来,等孙儿顺利出了阴阳井,真的有必要回一趟迎圣城了。”
就在陈鬼脸思量的片刻,但听火炉上的铜壶发出刺耳的沸鸣之声。
阚三刀提起水壶,对着陈鬼脸说道:“水好了,进屋吧。”
陈鬼脸和小玉米一前一后,进到剃头窝棚之中,四下布置陈设虽然简陋,但是各色剃头刮脸的物件却是一应俱全。
陈鬼脸舒服的仰卧在躺椅上,只见阚三刀倒了一盆热水,用毛巾敷在陈鬼脸的脸上。
接着在臼子里捣出猪胰子泡沫,在陈鬼脸的脸颊上涂抹均匀。然后刮刀一亮,上上下下几番探弄,就剃去了大片胡茬。
随后阚三刀又在一个古朴木盒中,取出一把亮银小剪,对着陈鬼脸脏乱头发细心修剪起来。
不过时候,陈鬼脸只觉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轻松舒坦。
原本的邋遢落魄,经过阚三刀的归置,瞬间变成了颇有姿色的俊朗模样。
小玉米用手托着下巴,有些痴痴的看着陈鬼脸。
“小玉米。”陈鬼脸收拾妥当,轻轻唤了一声。
“嗯?”
“想不想出城,到外面走走?”陈鬼脸问。
“去哪?”
“迎圣城。”
“想你姐姐了?什么时候去?”
“在云娥山接了孙乞儿以后吧。”
小玉米听闻,算算时间也就是近期,于是点了点头。毕竟她从小就在盘州城长大,从来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她也一直想出去走走看看,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
如今听了陈鬼脸要带自己出城,当即欣然同意。
二人说着,便离开阚三刀的店铺,边逛边走,回到了医馆之中。
徐灵椿此时也打理好了手中的病患,后院的一间偏厅之中,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
徐灵椿端坐正中,陈鬼脸和小玉米偏坐左右。还留了一个副座的位置空缺,不知是留给何人。
陈鬼脸也不好开口问询。
只是等了片刻,便听偏厅之门“吱嘎”一声推开,从屋外走进一人。
陈鬼脸见了,当即起身,带着敬意道:“张先生,多日不见。看样子你的腿伤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太湖奇人张巧手。
张巧手见了陈鬼脸也是万分欣喜,二人毕竟属于忘年之交,自然不会有过多的客套言语。
只是相互问候,便在席上落座。
且不说四人席间之言,单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鬼脸将身后之门一关,便说起自己在荒村祠堂以及颠倒山中的惊险遭遇。
徐灵椿、张巧手、小玉米三人听得是啧啧称奇,又不免心惊肉跳。毕竟此行凶险非常,如若有一丝偏差,定会有去无回。
陈鬼脸说完,又从怀中掏出鬼刀厨的黑铁菜刀,以及鸭王的胭脂。
“徐先生,这便是佐证我刚才说辞言语的信物。你可拿着这两样东西,去和孔方商会把头言明。先前你们定下的交易,也自当不必作数。”
徐灵椿听罢,点头应允,毕竟商会派遣颠倒山的一行队伍,皆是毙命,自己也无需献出毕生医术。
只不过还有一事,仍然让他放心不下,于是言道:“此事我自会去孔方商会,与把头交涉清楚。可唯一犯难的就是,如何对衔蝉当铺中的黑八爷解释?毕竟陈续你此番前去是顶了它的名头,还答应它要寻得伙计纸人的面皮……”
“此事不要紧。”
徐灵椿的担心之言,刚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张巧手打断,“伙计面皮的事,我来解决便是。”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出,旁人只会觉得是酒后大话,不足为信。
毕竟那伙计纸人,并非平常普通货色,那可是跟了黑猫八爷百十年的老伙计,其上附着阴气极重,非寻常手段可以裁剪补全。
最主要的是,这一张五官面皮,说小了是纸人的脸面,往大了说,那可是衔蝉当铺的排面。所以不但裁剪的手段必须高明,而且其上绘制的五官样貌必须要栩栩如生。
换做旁人,根本无法完成的活计,到了太湖奇人张巧手这里,却成了酒后笑谈,小事一桩。
徐灵椿当然知道这老朋友的手段,于是便将补全伙计面皮之事,全权交给张巧手处理。
这一段饭下来。
徐灵椿心头难事一一解决,自然是难得开怀,不由多饮了几杯。
陈鬼脸不胜酒力,但有句老话叫:“酒为知己饮,千杯若等闲。”
于是也陪着徐灵椿开怀豪饮,小玉米则是在旁侧笑盈盈的斟酒。
医馆的偏室之中,不断传来久违的笑声……
要说人生数十载,开怀时刻又能有几回。
少年时饮酒,只觉苦涩滋味,难以下咽。
中年是饮酒,喝的是满肚愁肠,一腔肝胆。每每酒酣时分,便有豪情万丈,或是细数不甘。
等到了晚年,酒过三巡,便感叹白驹过隙、大椿苍颜、蚍蜉寿短、廉颇垂暮,其中个千滋味,只成恍然一笑。
恰如诗中有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