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敖司令脑袋一热,下令炮兵营次日开拔,直奔小砀山轰他娘的龙王庙。
可命令一下,转念又觉得不妥。
毕竟自己虽说是盘踞一方的军阀,可说到底,也就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人有个大起大落,运来命衰。倘若因为自己此举,触怒了天上神仙,那该如何是好。
日后免不了战场壕沟、马背军车,真要是碰上一个不长眼睛的子弹,岂不是一命呜呼?
敖司令越想越是忐忑,又怕出尔反尔,在马大哈面前失了面子。
左右为难之时,这才想起迎圣城里有个白面方士,名曰何不鸣。传说这厮口中一副金乌之舌,可驱灵鸟叼签算命,无不应验。
眼下这事,不妨让他驱鸟起卦,问问吉凶。
于是敖司令草草安顿好马大哈和陈鬼脸等一众人等,便径直来到书房之中,急忙唤来警卫,去城里请何不鸣。
不多时,便从书房外走进一人。
这人半百年纪,却生得一副潘安貌,再世宋玉犹不及。身着黑青长褂,腰系黄丝双绦,脚蹬牛皮烫金屐,手托象牙镂雕鸟笼子,笼外盖着内红外青遮笼衣。
只看上一眼,便觉此人高深莫测,好似谪仙。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金乌之舌”何不鸣是也。
敖司令单看打扮行头,就知道找对人了,于是招呼何不鸣落座,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书中暗表。
何不鸣并非迎圣城人士,而是近几年才来到中州地界。至于祖籍何处,一说湟水之滨,又说江北某镇,已无处可考。
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别看何不鸣外表光鲜,实则暗地里手段阴毒狠辣。
传说中可以驱驭灵鸟的“金乌之舌”,背后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诡异往事——
话说何不鸣早年间名叫何老幺。
凭着一副精致面容,时常寻花问柳、豪赌成性,短短几年就将家里的三间屋舍折腾个精 光。
邻里亲朋都骂他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任其自生自灭。
幸好有个比何不鸣大七岁的黄脸婆娘,是镇上兽医的女儿,看中了这小子生得可人,于是拉他入赘,做个上门女婿。
虽然何老幺一百个不情愿,可奈何为了生计,只能勉强应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何老幺跟着老丈爷学徒打杂,平日里做一些“猪仔捅屁门”、“耕牛放胀气”、“鸡不鸣鸭不育”的帮衬。
日子倒也不错,可何老幺总觉着自己生得一副好面孔,怎就白天与家禽畜兽为伴,夜里与黄脸婆娘同床,实属心中不甘。一来二去闹得个贪念满腹,愤世嫉俗。
直至年逾不惑,何老幺也未曾有多大建树,反而在老丈爷死后,对着妻儿非打即骂,全然忘了当年的接济之情。
有句老话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有多大福量都是命中注定,着急不得、强求不得。不惑之年的何老幺恰逢其时,该得着他时来运转。
且说这日酒足饭饱之后,何老幺又看着发妻不顺眼,于是薅起头发,就要拳脚相加。
刚一抬手,只听得屋外一声闷响,接着“嘁哩喀喳”炸雷滚滚,好似老君翻了炼丹炉,照得天际犹如白昼。
何老幺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天宫阵仗,心底也怕是自己行为天怒人怨,于是松开妻子的头发,借着酒劲倒头睡去。
迷迷糊糊过了一夜,次日蒙亮,雷雨已退,就听有人急叩柴门。
原是镇上大财主家的老狗抱恙,托长工前来请何老幺速去诊治。
何老幺跟着老丈爷多少也学了些手艺,于是带上兽医医囊而去。
路上寻思着此番也和往常一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病,推测多半是昨夜炸雷,把老狗吓得惊悸厌食而已。
可是来到财主家里一看,却发现这老狗白须长髯,宛若垂暮老者,四条狗爪上枝丫分明,好似人手。
而且狗不住狗窝,反而躺在绣榻之上,一众丫鬟伏在两旁伺候着。排场之大,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床上是人,还是床下是狗。
何老幺当兽医多年,也未见过这等奇事,不免暗自琢磨:“一条老狗如此阵仗,莫不是昨夜滚滚天雷,是其飞升渡劫?”
自古民间传闻:鸡不过三年,犬不过六载。
说的就是鸡狗这类家养禽畜,只要和人长时间相处,都会沾染了人的形神气态,再稍加修炼,别说通晓人性,就是得道成仙也犹未可知。
何老幺想到此处,忽而心生歹念。
他早年间听说东晋有个辞官修道的人物,一人得道,协着全家四十二口加之院中鸡犬一起升天。
自己现在掌控老狗性命,不如趁机威胁,让老狗带自己一起得道,如若不从便让它道消命陨。
于是何老幺声称老狗病重,需要安静环境细细诊治,以此屏退旁人,和老狗有了独处一室的空间。
借此机会,何老幺撕去伪装,穷极恶毒语言对着老狗百般要挟。可老狗只是趴在床上呜呜咽咽,耷拉着脑袋,未有一丝回应。
何老幺此时已经被得道飞升的虚妄之事冲昏了头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探到老狗肚腩下,五指成爪,用力攥掐。
只因肚腩腹肉最是软嫩,每掐一下,就疼得老狗就闷哼一声。几番折腾下来,何老幺竟在老狗肚子上摸出一处不大不小的疙瘩。触感坚硬无比,好似吞了铁打的秤砣。
何老幺行医多年,当下心如明镜。只因牛有牛黄,鸡有鸡玉,狗也有狗宝,都是禽畜常年修炼所化的宝贝。
此刻摸到之物,必是狗宝无疑。
何老幺虽是没有亲眼见过,可也知道此物钱分厘毫之重,即可价值千金。
飞仙不成,荣华将至。
何老幺贪念已起,于是二话不说,一手按住老狗,一手操刀破开肚腩,果真发现一颗鹅蛋大小的狗宝,估摸着半斤有余。
老狗吃痛哀嚎,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何老幺脸上。
这一口咬的结结实实,连着下巴和半片舌头,从何老幺脸上生生撕扯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何老幺强忍剧痛,举刀将老狗毙命。连忙打开兽医医囊,掏出针头线脑,捡起下巴胡乱缝了上去。
可是那半片舌头,却被老狗吞入腹中。
何老幺怕耽搁久了,让财主家丁起疑,于是放弃翻找舌头的念想,只是简单在舌根敷了一些止血兽药,将狗宝揣入怀中,便从后院翻墙遁逃。
何老幺顾不得家中妻子,只想着即刻赶赴就近的迎圣城,将狗宝卖了换钱。
就这样跌跌撞撞,从白天跑到黑夜。直至月上梢头,方觉头晕眼花,这才发现止血兽药的药效已过,口中断舌之处又是鲜血直流。
此时必须立刻换药止血,否则哪还有命。
何老幺怕血腥之气,引来荒山野岭的豺狼猛兽,正不知所措之时,但见面前一处残破庙宇。
也顾不得“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的训诫,硬着头皮扎了进去。
庙门匾额之上,烫金大字“庇佑龙王”。此庙不是别个,正是与陈鬼脸有莫大机缘的龙王庙是也。
且说何老幺进了龙王庙,发现庙内已然荒草丛生,显然是废弃多年。
心里稍有安定,就抬眼瞧见庙中供奉的龙王法身好似蛇蟒,再看龙王法相白须飘飘,竟好似被屠老狗模样。
何老幺心虚惊恐,只得脱了外衣,踩着供桌将龙头盖住,方才有些安心,解开医囊换药止血。
只是肉身伤口痛处,却比不过腹中饥饿、愧对妻儿、怕遭天谴、半生荣华,无数矛盾情绪交错的百感交集。
何老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两眼皮打颤,再也挨不住了。
就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
原本盖在龙头上的外衣,竟然无风自动。
飘飘摇摇的掉落下来,露出龙王狰狞大眼,怒视何老幺。
何老幺本就心虚,见此状况更是犹如晴天霹雳。
当即连忙跪地叩头,嘴里半片舌头囫囵不清道:“狗爷饶命,狗爷饶命啊。”
就在求饶之间,一对毛茸茸的爪子,缓缓搭在了何老幺的肩头。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娇弱轻柔的吐息声,“献出怀中宝贝。”
说话声竟是一个女子,并非老狗索命。
何老幺悄悄抬头,这才看到哪里有什么毛爪,而是一个浑身赤条的婀娜女子,身上只有何老幺盖在龙头上的外衣遮体。
何老幺一时间被这副躯壳迷得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女子初是毛绒兽爪,现在又化成人形,又生得如此妖艳。
难不成是山中得道的狐仙。
昨夜的雷阵天劫,说不定是奔她而来,而非老狗。
想到此处,当下不敢造次。连忙从怀中掏出狗宝,双手奉上。
女子也未多言,接过狗宝,对着何老幺媚而一笑,接着托起狗宝,盘膝吐纳起来。
且说这女子衣不遮体,又做出盘膝的大动作,自然上上下下被何老幺看得通透。
可明知眼前是狐妖,何老幺却挪不开眼睛,心底竟萌生出百般冲动。
女子倒也坦然,看着何老幺直勾勾的眼睛,未生怒气,反而咯咯一笑。
待吸纳完狗宝,便褪去外衣,伏在地上,身段妩媚妖娆,慢慢爬向何老幺。
直至鼻尖相触,女子丹唇轻启,对何老幺伸出了舌头。
“你献宝于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少了半条舌头,我便还你半条狐舌,也算扯平。你可借此驱御家禽小兽,自是不在话下。”女子说话时口中鲜血直流。
原是将自己的舌头分了一半,接到了何老幺的嘴里。
“多谢仙姑。”
“倒也不必,只是你还需帮我办一件事。”
“何事?”
“助我寻得龙王庙地下秘宝……只是眼下你我时运未到,无法寻得,你且去迎圣城积蓄实力,等我召唤便可。”
女子说罢,眨眼间便从龙王庙里消失不见。
何老幺借此,在迎圣城立幡开卦,以“金乌之舌”做幌,控制灵鸟叼签算卦。
自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故而人称:何不鸣。
有道是:“发妻老小全不顾,只把狐舌唤金乌。”
要说敖司令此时请何不鸣前来,能否洞悉穿陈鬼脸的如意算盘,且留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