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报警了,是通过领事馆商务处报的警,外事部门介入,省公安厅高度关注,认为这是一起破坏中韩经济合作的恶性事件,限令近江市局刑侦支队在三天内破案。
警方登门侦破,从金永泰的早餐入手,早餐是在酒店自助餐厅进行,餐具已经清洗完毕,剩余食物也处理掉了,几乎很难查出有价值的线索。
那么就化验金永泰的排泄物,这也不大容易,因为金专务把肠子都拉空了,近船办公楼的厕所又不会帮你保管证物,早就冲到下水道里去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最终警方还是从典礼仪式上的地毯上提取到了一点排泄物残渣,经化验确实有泻药成分。
至于为什么泻药在早餐后一个小时才起作用,办案人员请教了医生和药物专家,最终一头雾水,不得其解。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投毒,就可以立案。
酒店安保部配合警方调取了一楼自助餐厅的监控录像,最终锁定了给金永泰倒咖啡的服务员,该服务员并非酒店工作人员,是有人假扮的。
警方调阅更多的监控视频,线索中断,完全查不出这个人的来路,初步判断是商业间谍级别的人物,绝非一般毛贼。
仪式现场大屏幕被黑客侵入,也是高手干的,无从查找。
基于以上证据,国资委认为这是恶意污蔑,所谓视频纯属拼接PS,全都是假的,不应该因为网络舆论终止签约。
当天晚上,警方从近船家属区带走了七八个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著名记者张洪祥也在酒桌上被便衣带回去协助调查。
老张可不是一般人,不但懂法,一张铁嘴无人能敌,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也不敢轻易羁押这种难缠的角色,只能好烟好茶伺候着。
已经回到家里的袁敏接到工作群通知,明天签约继续进行,不在大庭广众下搞仪式了,换到会议室里悄悄进行,甚至不请媒体,只有厂里几个高层在场见证即可。
袁敏长叹一声,起身去找老黄,彭晓鹏见她要出门,贴心的上前拿鞋。
“我就去隔壁一趟。”袁敏说。
“注意安全。”彭晓鹏叮嘱一句,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但人家的眼神是真诚的,袁敏瞪他一眼,趿拉着凉鞋出去了。
夜凉如水,月光下的别墅区安静祥和,草丛中蟋蟀在鸣叫,邻居家的灯光朦胧而浪漫,袁敏按下门铃,背后灯光雪亮,是一辆车很不礼貌的怼在门口。
车上下来四个干练男子,斜背着包,运动鞋板寸头,其中一人问袁敏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是他邻居。”袁敏说,她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便衣按门铃,袁敏手足无措,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
是暖暖来开的门,便衣亮出证件,问黄皮虎是不是住在这里,暖暖说是的,可是叔叔还没回来,去哪儿不知道。
“小姑娘你有他手机号么?”便衣问道。
暖暖没经过这个,忍不住回头望去。
易冷确实不在家,但闫萝在家,正在厨房做饭,通过门禁系统看到是袁敏大姐按门铃,才让暖暖去开门,但是一分钟过去还没进来,闫萝察觉不妙,再看门禁系统屏幕,外面站着四个陌生男人。
闫萝腿上绑了四把飞刀,这不足以压制对方,她迅速从手包里拿出一SIGp238袖珍手枪,子弹上膛,藏在背后走出门去,扭动腰肢,笑颜如花。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总之半夜四个男人闯到只有三个女孩的家里,只有拿枪对付他们才是稳妥的。
简单几句话之后,就能确定是真警察,而且是冲着老黄来的,他们的眼睛总往大门里瞟,盘问这盘问那,还要看闫萝的身份证。
“你们好奇怪哦,只有在车站临检别人身份证的,哪有跑到人家里查身份证的。”闫萝嗔道。
“你右手拿的什么,把手伸出来看看。”警察注意到她的手一直藏在背后,沉声喝问。
闫萝的手伸出来,只有一部手机。
袁敏在旁边也跟着帮腔,说人家老黄啥也没干,要问你们来问我好了,我是近船的副总。
警察看她一眼:“袁总,您不归我们管,你们厂纪委会找你的。”
袁敏心凉半截,对立面的能量太大了,这样的惊天丑闻都能压下去不说,还能反咬一口,把老黄都牵连进去了。
千万不能小瞧了警方的能耐,他们介入的角度不同,就问金永泰最近得罪什么人么,就顺藤摸瓜查到了江尾造船厂的猎潜艇,军船部的黄皮虎,而且黄皮虎还在近船与金永泰当面有过冲突。
案子基本上可以算破了,现在他们来拘黄皮虎,把人带回去一审就水落石出,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齐活。
可是姓黄的联系不上,在移动公司注册的手机号打不通,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他的住处,但事发突然没有搜查证不能进去搜,两边正在僵持,又一辆车开来。
这是一辆黑色奥迪,省委号段,开到门口,车后座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黄皮虎,另一个人官威很大,有股凌厉干练的气质,被他眼神扫过,四个便衣都有点胆寒。
“你们哪个单位的?”男子问道。
“我们是刑侦支队的。”带队便衣亮出证件。
男子也亮证件,他的证件是红皮国徽,省监察委的。
监察委和纪委合署办公,基本上没啥区别,这说明案子已经到了上边,而且看人家的态度,分明是站在姓黄的这边。
这位领导并不打算干涉便衣的行动,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说,只是和黄皮虎热情握手:“感谢,再见。”
纪委的车走了,黄皮虎面对四个便衣笑道:“我和近江刑警的故事真多,上回想抓我的那个老伙计叫张湘渝,好像还没出来呢。”
张湘渝名气很大,刑侦口的人都知道他,帮人干私活踢到铁板,开除公职,判了三年还是四年来着。
四个便衣面面相觑。
姓黄的,惹不起。
“进来坐吧,进屋吹会空调,喝点饮料。”易冷主动招呼便衣们进院子,明明是来抓他的人,变成了来做客的朋友。
冰可乐奉上,易冷主动讲述起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首先和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那些奇怪的事儿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只知道有人侵吞贱卖国有资产,现在省纪委正在调查,赶明儿谁进去还不一定呢。
便衣们是来带黄皮虎回去调查的,那现在是带还是不带呢?
“你们要带我走的话,得尽快,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国关学院。”易冷催促道。
带队便衣终于做出决定,在这儿就给黄先生做一份笔录交差完事。
识时务的不仅有警方,金永泰喷翔事件的传播力太大了,一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远在北京的国发行董事长解东明给江东省金融系统的老部下打电话,让他们不要碰这笔收购,免得惹一身骚。
老领导的警示来的及时,江东省几家银行连夜做切割,原本的贷款合同作废,不再给与三宇重工财务上的支持。
从中穿针引线者,解东明的宝贝儿子解小明也从侧面了解到风言风语,把他吓得不轻,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于是不等天亮就驾车出逃,回京。
解小明驾着一辆大型SUV出了近江三环路,前方一公里就是高速入口,眼前是一段国道,空旷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想抽烟,打火机不小心掉了,弯腰捡的时候,前方忽然窜出一辆农用三轮。
咣当一下,撞了,人飞出去老远,解小明傻眼了。
交警很快赶到现场,测试了解小明的酒精含量,他是头天傍晚喝的酒,消散的差不多了,不能算醉驾,只能算酒驾,这也很够呛,酒驾撞死人够判刑的了,好在出事后他就打了电话,援兵也在路上了。
解小明下线,后来有惊无险,只是被吊销了驾照,重新出山时去了深圳。
……
金明司为自己的力挽狂澜而自豪,老将出马就是厉害,哪怕闹成这样也能照常签约,韩中同为东亚国家,在文化上相通处颇多,高层为了尊严是会把一件错误的事情强行继续下去的。
儿子不成器,照样得重用,回去之后依然提升为副社长,但是不能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再多历练几年吧。
早上,金明司等人吃的是手下从一公里外的麦当劳随机买来的早餐,填饱肚子后上车,金永泰换了一身西装,低眉顺眼跟在父亲身后,再无嚣张跋扈神情,职员们也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一路无话,开到近江造船长,发现厂门口的三宇重工大LOGO已经挂上了,金明司喜上眉梢,好兆头啊。
气氛变得欢快一些了,韩方车队驶入厂区,看到办公楼前欢迎的人群,金明司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
宾主双方简单寒暄,直接来到一楼会议室,铺着墨绿色桌布的会议桌上摆着中韩小国旗和双方企业的小型旗帜,合同摊开放在桌上,就等着签字盖章了。
“咱们冲破重重阻力,终于走到今天,殊为不易。”董事长感慨道,和金明司紧紧握手。
“我想用两句中国成语代表此刻我的心情,不畏艰险,任重道远。”金明司握着董事长的手,用力摇了摇。
下面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袁敏作为高层之一也列席签约现场,她默默计算着时间,再过三分钟不来,人家这合同可就真签了。
就在董事长和金明司刚把姓签上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猛然被推开,一群人走了进来,那气势像极了港片里廉政公署冲进警局请人喝茶。
“陈斌同志,你涉嫌严重违纪,现国资委党组决定,免除你近船党委书记和董事长的职务,交省纪委调查。”
董事长灰头土脸,被两位纪委工作人员架了下来,随即国资委的纪委书记又宣读文件,将近船的总经理和几个副总免职,等候调查。
近船的领导班子被一锅端,除了唯一的女副总袁敏。
国资委纪委书记顺便宣读了新任命,袁敏暂代近船党委书记一职。
班子成员全被带走,会议室瞬间空了一半,金明司极为尴尬,既然要抓人,为何早不抓,非要等到签约仪式上带走,这是给谁下马威呢。
一时间他觉得这些执法者和本国的检察官有点类似,权力极大,人见人怕。
合同还摊在桌上,茶杯还是温的,金明司探寻的目光看向新任书记袁敏,他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期待内部斗争不影响合作,但袁敏坚定地摇头断绝了他的念想。
“我们走。”金明司领着儿子和一帮手下离开办公楼,莫名其妙的失利,是三宇重工布局东亚的一次折戟沉沙,也是他们父子俩抢班夺权的重大挫折。
会议室里,袁敏还没从懵圈中回过味来,怎么自己就成了一把手了。
她不知道昨晚幕后的博弈有多么激烈,经过多轮较量,最终双方各让一步,都没有推出自己的人来重组近船这个烂摊子,而是把一把手的位子交给了近船高层中最干净,最没有背景的袁敏。
袁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坐上一把手的位置,虽然她还不是董事长,只是党委书记,但那只是开一个董事会就能搞定的,几十亿的资产如何盘活,上万人的工资怎么发,千头万绪,她无从抓起。
硬着头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袁敏先打电话给主管部门领导,表决心,表态度,然后召集中层干部开会,稳人心,促信心,她最讨厌无休无止的开会,所以中层会议全站着发言,言简意赅,五分钟之内把话说明白。
文山会海突然变得如此精简,大伙有些不适应,但也感受到了新一把手简洁明快的风格。
近船何去何从,袁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三宇重工收购受挫,与外资的拥抱到此结束,刚才电话里领导的意思是近船的命运,还是要近船人自己决定。
袁敏打电话给老黄:“我记得你有艘大船,可以停靠在近船的码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