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次日天微亮,顾箐就醒了。
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了人。
连忙轻手轻脚爬下床,生怕吵醒了他。
去了灶屋看着梁上挂着的一排排的野猪肉和米缸满满当当的米粮再一次感叹楚家的殷实。
今年干旱整个村子都收成不好,好些人家包括她家早就已经断了晚食。生怕熬不到明年开春。
春天有野菜春笋总能填饱肚子。冬季就只能每晚与自己的五脏庙商量,指望它夜里能少叫唤些。
等她煮好了粥,才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出去一看没想到竟是六岁小叔子,顾箐笑着打招呼,
“仁儿,嫂嫂煮了粥,你起了就喊爹爹吃饭吧。”
楚博仁看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心里微暖,等净了脸才对她说:“爹爹一早上山了。”说着自己拿过一旁的碗筷,舀了粥就准备出门。
顾箐连忙接过,“这是给你哥哥的?以后照顾哥哥的活儿都嫂嫂来做。你在这儿吃吧!吃完了去读书。”说着端着碗就出了门。
她可还记得昨夜跟公公商量好了的,她的任务就是照顾自己便宜相公。
端着碗热粥来到楚博衍的床前,看他虽醒着,但神色……果然还是不好,板着脸,也不瞧她,兀自发呆。
顾箐这才想起来,她似乎还没给他净脸?
啊,怪不得又生气了呢。
连忙端来水盆,拧了帕子站在一旁,踌躇着半天不敢碰他,看他没有要骂她的意思,才默默吸了口气试探着将帕子放他脸上,飞快地胡乱擦了擦。
楚博衍看她这跟擦桌子没两样的手法,眼皮狠狠跳了跳。
呼~!
总算完成了一件难事,接下来——还有一件,喂饭!!!
顾箐举着勺子,声音打着颤儿,
“张……张嘴!”
听到自己那畏畏缩缩的声音,狠狠咬了咬嘴里的软肉,才没让自己手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要一看到他那板着的脸,她就觉得心惊肉跳。
夭寿了,他为什么还不张嘴?
楚博衍寒着脸,侧了头,躲过了抵在唇边的勺子,抬起胳膊用力挥了一把,瞪着她,冷声斥责:“滚!滚出去——”
“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上赶着当寡妇的?”
“你又黑又丑,怪不得没人要你?”
“因为没人要,所以要上赶着巴上我这个瘫子吧!”
“你想的美!我偏不如你意,谁要你个丑八怪喂饭!你给我滚出去!”
……
劈里啪啦,声声刺耳,顾箐即便做好了承受他恶言恶语的准备,但还是被刺了心,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儿?整个村子数她顾家上上下下最是老实本分!
她也不是没人要,是她觉得等弟弟妹妹大些再嫁人,爹娘能轻松些。
是!她确实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常年干活,哪有不晒黑的?但五官也算清秀,并不丑!
村里人之前还说什么少年秀才,博学多才,温文尔雅。
都是骗人的。
他就是个混蛋!
顾箐转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留下一句,”等你饿了再吃吧!“端着碗走了。
楚博衍看着重新落下的门帘许久,才轻叹了口气。
走吧!最好走的远远的。
将死之人而已,何必再添新的牵挂。
另一边的顾箐出了门,进了灶屋一屁股做在木凳上,越想越气,眼泪越流越凶!
“嫂嫂?”
顾箐一惊,连忙转身擦了眼泪。
她怎么忘了这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呢!她哭成这样,恐怕又要遭人误会了。
连忙扬起笑脸,温和开口,“仁儿啊,喊嫂嫂可有事?”没事赶紧走吧!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周旋。
楚博仁小小的身子在灶房门外探头往里看,看到顾箐脸上的泪痕眼神闪了闪。
“那个,我来看看哥哥粥喝了没。”
这是还不放心她?
顾箐哪怕知道她端去的粥楚博衍一口没喝,又被他三言两语给骂出了屋子,心里还微虚着,可此时再看他的亲弟弟如此做派,也被气的喉咙发堵。
其实就是正在气头上不能听到喝粥二字,一听就炸!
“博仁为何不去问你哥哥呢?你哥哥的肚子,饿不饿?吃没吃?他自然比我清楚!”气呼呼撂下一句话,顾箐转身就走。
一个二个的,都当她软柿子,打量她好欺负是吧!
——
气归气,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那屋子那味儿,她昨夜闻了一整夜,都差点没给熏晕了,更何况楚博衍一直窝在床上不动弹。
今天乘着天色好就先把床上的床单被褥给换洗了吧!找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顾箐气势汹汹准备大干一场。
骂吧!
爱骂什么骂什么!骂了我也听不见!
其实她也知道,这两团小小的棉花,能顶什么用?但人有时候总要做点自欺欺人的无用功,用来骗自己的心,定自己的神。
一把掀开帘子,大步走到床边,接着捏紧被角,用力掀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完全没给楚博衍反应的时间。
“你要干什……”
身上一阵凉意,质问的话,因为吃惊顿时全卡在了喉咙里。
而原本气势十足的顾箐,则被眼前的一切惊的差点腿软。
他……他藏在被子下面的竟是这样……这样惨烈可怖的样子吗?,
身上的衣料全都被褥疮的脓水给浸透成一块一块的硬块,看起来跟皮肉粘连在一起,有些地方有黄色的斑斑印迹,看起来像是新的脓水,还有另一些发黑的,发红的,分不清是血还是什么散发着恶臭……。
楚博衍反应过来后,不顾自己受伤的手指,一把抓住被子狠狠拽了过来,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才冲着吓呆了的顾箐吼道:“滚出去!”
顾箐这才猛然回神,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急匆匆跑了出去。
她顾不上楚博衍刚刚冲她吼时痛苦的眼神,顾不上她气他嘴又毒又凶,打算好好跟他斗斗法,更顾不上就在前一刻还跟六岁小叔子闹了矛盾,转身就得指使他去烧水的尴尬。
此时她只想赶紧去找苏大夫拿治疗褥疮的药,赶紧洗去他那一身污垢,赶紧赶走那一室恶臭,给他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床榻,干干净净的——自己。
顾箐疯了一样的跑去找苏大夫。
她想不该是这样的,楚博衍不该是这样的。
就算他全身瘫痪,不能动弹,也不能是这样满身污垢恶臭缠身的样子。
他是那样风姿卓越,仙人般的人物,即便落了地也要有尊严的活着。
就算死,她也要他有尊严的死。
以前听村里人说他的惨状,她只觉唏嘘,并没有这种打心底里觉得闷疼的感觉。
难道是女人嫁为人妇,便各个都对夫君多了份疼惜?
还是昨夜从身上传来的那份暖意让她对他产生了些许复杂的情绪,顾箐想不明白是什么,只觉得她怕是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观,心无起伏的看着他在生死徘徊间独自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