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宫和所有或奢靡或神通广大的魔宫都不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只是四处都弥漫着杀气,修为太低的人甚至承受不住当场毙命。
黑色,处处是黑曜石一般明亮又深沉的黑色,这里无时无刻都弥漫着杀气与强横的威压,压地人不得不低下头,甚至有人只能匍匐前行,唯有强者才可以在七杀宫昂首向前。
此刻七杀宫大殿,银发披肩,如一匹银狼般气质孤傲的男人只披了一身朴素的黑衣,握着那把声名赫赫的七杀刀,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下首坐着一个雌雄莫辨的人,那人身影如雾一般,似虚似时,飘渺不定,面容也模糊不清,似是男子,又似是女子,似是老者,又似幼儿,甚至他本身的存在都无法被确定,若有若无,周身万象迷离,一双眼睛深刻诠释了何谓五光十色。
魏劫看着白浪里,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你要知道,尊者的不在意并非是毫无底线的。”
他平静道:“无论你在魔道掀起怎样的风浪,尊者都不会看在眼里。你在外界肆意妄为,尊者也不会看在眼里。但是唯有那个人,是尊者的逆鳞,稍稍触及便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不是没有见过。你也不是刚入门的小魔修,尊者的手段如何你也很清楚。”
他眉眼冷厉:“你自己找死就罢了,不要把我也扯进去。”
白浪里看着难得长篇大论警告他的魏劫,似是愉悦,似是讥讽地笑了起来。
“魏劫,当年你就被称之为魔尊的一条忠犬,难道你还真的要做他一条狗了吗?”
魏劫对他的讥笑不为所动:“你已经踩在尊者的底线上了,如果不及时收手那迎来的将会是……”
“你还以为他是曾经那个无往不胜的魔尊吗?”
白浪里稍稍提高了音调,打断魏劫的话:“如果他现在还像当年一样强盛那我早该死了。”
一室寂静。
魏劫眼眸褪去冷厉,转而用一种奇妙的,仿佛在看打出首都保卫战这一壮举的白象精锐一般的眼神望着白浪里。
对方并未动怒,而是低低地笑起来:“他的确很强,七百年前祂一手撕开了两仪微尘大阵,一招就杀了十三个地仙,而他们甚至毫无反抗之力。”
“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还是祂故意放走的。”
魏劫:“既然你明白魔尊的力量,又为何非要触及尊者的逆鳞,难道你一心求死?那还不如找我,毕竟尊者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劫发自内心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尊究竟是如何小心眼又残暴,在浮屠宫闭门不出三千年,不代表尊者就此修身养性了。
不料,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白浪里本就虚无缥缈的面容再度扭曲了一瞬:“哈哈哈哈哈,他现在还有那个实力吗?”
白浪里咧开嘴大笑:“七百年前他一招杀死十三个地仙可不是毫无代价的,在那之后他对外界的掌控力就被削弱了。换作以前,无论是谁想要调查他的过去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杀掉,有的还会折磨致死,但是七百年仙陨之后再怎么调查他的过去,他都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魏劫静静聆听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翻个大白眼。
见他不为所动,白浪里继续道:“他将一个原本神魂俱灭之人带回了人世,这需要耗费多少法力你不会不清楚吧,哪怕天仙也无法做到的事被他达成了。再加上他原来压榨自身力量杀死了十三个地仙,强行撕碎请太清神符,必然给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这七百年来他偶尔杀鸡儆猴,只是不想让我们察觉到他的虚弱而已。”
白浪里激动地朝魏劫喊到:“你弟弟是他杀死的吧,那十三位地仙之一,你难道不想杀了他替你弟弟报仇吗?你这三千年来一直被当做他的狗,难道就不想杀了他翻身做主人吗?”
魏劫原本紧握七杀刀柄的双手此刻放松下来。
他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浪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浪里继续道:“他越来越虚弱了,现在连杀死魔君都力不从心了,枭姬那个女人在上一次朝见时就该死了,他以前从来不会让利用自己的人活着,但是他放过了枭姬!”
那双五光十色的眼眸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更虚弱了,连魔君都无法杀死了,或许他现在依旧很强,但不是毫无弱点的强,不是战无不胜的,只要所有魔修反噬,他一定会死的!”
魏劫:……
这很难评。
以及欢喜宫的事原来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吗?
他看着癫狂的白浪里,意识到了有些人,有些死是非做不可,也懒得多费口舌,只问道:“你意识更迭的那么快,是怎么做到接连几百年只为了一个目标?”
白浪里看他放下戒备也松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应该知道,魔道的根本是什么。”
魏劫自然知道。
执念。
天倾地覆,山河倒转也不改其志的执念。
不会有人比他更能了解魔道的存在了,他本身便是这个世界最初的魔修。
白浪里笑了起来,纵然模糊,却也能看清楚她的笑容似是得意,似是扭曲:“我还不是完全的无相天魔,只要在将那道执念铭刻在肉体上,无论继承这具身体的是什么样的人格,最终都会成为这个执念的继承者。”
那张模糊的面容凑到魏劫身边:“整整七百年,就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死去了多少白浪里,但是这些都是值得的。”
他声音空灵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七杀魔君,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魔尊吗?”
魏劫沉默,半晌后这位铁血硬汉轻轻叹了口气,他目光波澜不兴,却在下一刻,这间常年被杀意笼罩,漆黑一片的七杀宫途然一亮!
魏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拔刀而起。
这一刀近乎将半个魔域照亮,刀光翻涌将天上终年不散的阴云一刀劈成两半,天倾地覆绝非虚言,刀光之下寰宇皆震,万事万物皆颤栗。
如天道降下审判的一击,天地间最纯粹的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向着白浪里而去。
而相隔万里的魔君面对这惊天一刀,通通惊惧难言,这些魔道最顶尖的魔修皆从这一刀上感受了到可以直接劈开魔域四洲的霸道之威。
与他们仿佛天壤之别的差距。
七杀魔君,魔域魔尊之下第一人。
白浪里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魏劫竟然会如此果决,如此狠辣,连犹豫也没有就要出全力一刀直取他的性命!
你真对魔尊如此忠心,不是装的啊!
不是,魔修里真会有这种人啊!
白浪里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句“卧槽”。
长刀一卷,层层刀罡倒铺整片云海,取代原来多年不散的阴云,,将白浪里所有的反扑层层包裹起来。
如浩渺大海般的刀意汹涌奔腾,刀势激荡湍急,刀劲浩瀚澎湃,一瞬间的在天空上爆发,就仿佛海啸撕天裂地,彻底淹没吞噬万物!
刀气偶尔也会有一丝一缕泄露,将魔域原本深沉的黑暗撕裂开,仿佛将整个魔域也劈散地七零八落。
一道五色迷离的人影轻飘飘地飞出七杀宫,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风驰电掣,眨眼间就要消失在天际,却被随后蔓延而至的刀气长河阻拦住了去路,只一霎那间的功夫,刀光瞬息而至,轻描淡写袭来,却携带着改天换地,劈碎苍穹的伟力!
那人影略一回眸,构成他虚幻身体的五色光辉一闪,霎时数倍地膨胀开来,气势磅礴,恢宏地令现在众多魔君难以想象的力量毫不掩饰地展开,竟将那破碎虚空的一击挡了回去,在地面上划开一道不知多长多深的豁口,深不见底。
气机汹涌,如浪如潮震碎所有敢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炽热毁灭的气机将整个天空都渲染成一片,绚丽迷茫之色。
此刻天分二色,一处是绚丽色彩,涛涛气机,一处是璀璨道极致的刀光,二者平分秋色,照亮了终年阴郁的魔域,令魔域所有魔修都震惊地抬头望天,不敢置信。
无论是刚刚入门的魔修,还是居于魔道高位的魔君,皆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人力可能达到的程度。
天象渲染还在其次,所有魔君都遥遥感应到了交战双方那炽热又疯狂的意志,那是他们这些生于七百年后,靠着磕药,靠着熬命一步一步苟上魔君之位的人永远也无法拥有的坚定到可怕的意志!
五色光辉与极致的刀罡碰撞,霎时迸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辉!!!
这是一场大碰撞,如同彗星撞击地面,有如大海烈洋在咆哮,毁灭的涟漪不断在这里扩散,崩散虚空,扭曲了不知多少的空间断层!
在双方交战的余波中唯有七杀宫完好无损,其余无论是人是物,皆被卷进两位强者的战局中化为齑粉。白浪里眼光一转,一缕彩色的光辉悄无声息地在众多彩带的掩饰下悄然划过空中,向着七杀宫而去。
魏劫略微挑眉,刀光横扫而过,劈碎那一缕彩辉,而此刻天际的白浪里伸出手,大如云盖顶的巨手伸出,庞大的如同神山一般的手掌之间,无数道色泽各异的气机不断沉浮,各色光辉在指尖流转。
魏劫手中刀光一闪,占据半边苍穹的刀罡旋转起来,再度扩大数十倍,直朝白浪里打出的巨手席卷而去,而他手中长刀再度劈下,这一刀气势更盛,直要斩断眼前一切,洞穿所有阻碍!
此刻,白浪里面对这一刀不闪不避,只是虚空一跃,那半真半幻的身躯恍如从天地中消失,竟然有了一种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彻底超脱天地的感觉,躲过了魏劫这必杀一刀。
但不过是一瞬,她便又出现在了魏劫面前,只是原本凝实中透着点点虚幻的身躯已经在往外溢散光点,面容已经模糊成了一片,身躯也没有了原本清晰的轮廓,近乎糊成一团,他嘴唇的部位蠕动两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五色迷离的光晕扭曲几瞬,又转而成为了一片模糊的光团彻底崩散,化为了点点光辉消散与天地间,同时将天空晕染成半片彩色的浑厚气机失了操纵者的把控胡乱窜动,被魏劫一刀压下。
这里已经没有了白浪里的气机。
魏劫持刀而立,轻嗤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千年的旧相识一朝走岔成了敌人,还是在可惜没能彻底将对方斩与刀下。
白浪里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魏劫笃定。
他伸出手握住一缕还未消散的五色光辉,手中光芒一闪,将其封禁在自己掌中,又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收刀入鞘,平静地走回了七杀宫中。
坐回大殿上的椅子,一个背后一把长刀的青年恭恭敬敬走来,面对魏劫时自然地低下头:“宫主。”
魏劫随手取出一块黑色玉佩,把自己封禁的一缕气机拍入其中,递给青年:“去找找,白浪里受伤不轻。”
青年恭恭敬敬接过,又问道:“宫主,那红尘宫要如何处置?”
魏劫淡淡道:“放着吧,等他们来找我。”
白浪里和现在那些磕药磕上来的废物不同,无论换成谁做宫主,整个红尘宫依旧在她掌握中。
魏劫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对付白浪里,不能用对付现在那些魔君的办法。
不过今天闹这一出他自己也是真没想到。
魏劫擦了擦刀,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如斯,其实内心也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一开始真的,真的,真的只是因为对方在上清派的布置,想要好心提醒在他眼中并不如何知情的同道注意而已。
为什么就把白浪里所有谋划都炸出来了?
不过,炸了就炸了吧。
魏劫平静擦拭自己的七杀刀,面无表情挥挥手,示意下面的人退下。
他说过,尊者是他的主人。
除了他的执念,他永远都会站在尊者一方,为他做一切忠仆应该做的,哪怕对方并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