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炸裂。
面前的景象停留在白白嫩嫩的光屁股小孩拿着裂痕一片一片的残镜望着夕阳,锦州已从山清水秀之地真正变成尽洲的废墟,木愣的小孩仰起头,露出那张虽然在裂痕中割裂却和明和那张冰山脸等比例缩小的白嫩小脸蛋。
记忆播放完毕,明和看着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两位仙人,歪了歪头,把按在铜镜上的手缩回了衣袖里。
他垂下眼眸,发鬓边师姐为他编的一条时髦的小辫子垂在脸颊右侧,清澈中带着愚蠢的目光仔细盯着眼前的水杯,里面是南斗山特有清泉水,因为蕴含些许特别的冷冽灵气,比其他山泉滋味更加清爽,令人头脑一清。
也因此被想要沾仙气,看重天衍宗这个名号的投机商们翻山越岭挑取泉水倒卖,富贵人家就卖几百金一杯。中等人家就稀释后放一颗清心明目丹,几十两金子一口。
而贫苦人家,就挑两旦白水放几片薄荷叶,吹嘘这是沾了仙气,能让人耳聪目明,百病全消的仙泉。
既然是仙泉,自然要心诚者才可得,什么才是心诚,只要伸出三根手指搓一搓,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后被某位新入门的天衍宗弟子掐指一算算了出来,至此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众仙门合力把这种灰色产业链连根拔起,并特别布置了扫盲课堂。重点强调了仙家丹药法宝不能乱吃乱用,那些沾仙气改变运道的歪门邪道也都是骗人的,无论仙凡有一例就举报到巡捕司一例。
不过收效甚微,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仙家之物就是有着他们这些凡人无法理解的神奇功效。
为此,各个稍高些的山都被巡捕司特意引了泉水,山脚一处,山顶一处,里面盛放着指玄玉,浸入水中便能流出溉润五脏,流利百脉,化养万神的醴泉。
那段时日,步行穿梭各个名山大川虔诚取水的人络绎不绝。
但其实也只是灵泉而已。
指玄玉在修真界只是个普通的灵材而已,指玄山一座山遍地都是,自从魔尊将沧澜界扩张为大千世界,整个沧澜界再也没有缺过资源,似这样遍地是宝的灵山随便找找便能找出三四座。
就像他,只是那个人的一滴眼泪而已,说白了也只是水。
这面镜子替他承受了那人的憎恨,怨念,绝望,痛苦,仇怨种种情感,近乎崩碎才换得自己的诞生。
虽然他已经遗忘了过去,但他还是伸出手,轻轻蹭了蹭镜面,又十分温柔地揉了揉镜框,那张冰雪铸成,一向冷硬的脸上莫名地闪过一丝温柔。
冰雪消融时那一刹那的美丽足以惊心动魄,也让清危从他那冰冷的面容中觅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人支着头,对他笑的勾魂摄魄,眉眼雾蒙蒙的,没有一点笑意。
是冰寒,是空寂,是倦怠,是冷漠,是长久无望等待下的绝望,孤寒彻骨。
是一场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烟袅袅,火焰还残留在灰白的余烬中,若是拨开还能见到红晃晃的火线在灰烬中流窜。
但是燃尽了就是燃尽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那股倦意与冷漠刻进那人的骨子里,仿佛燃尽的篝火,如血的残阳,所有即将流逝完的一切。
上清掌教通常穿的都是一身宽袖长袍的素色法衣,清危一只手抚上配剑剑柄,长长的袖摆就落了下来,被明和轻轻地,悄悄地,虚虚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最下方的衣角。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面前的两人都有仙道修为,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清危笑了,他暂时放下另一个人直觉的探寻,伸手摸了摸明和的头。
明和微微仰头看向他,目光清澈见底。
他们其实身高相差无几,面容都是一样定格在二十来岁,青年意气风发,常年持剑的身姿挺拔如松。
不过明和的眼中充满了清澈的天真,手指总是不自觉地绞一绞,虽然面上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但熟悉之人却能从中看出那青涩的——
茫然。
魔尊能清晰地看清楚每个人内心的欲望,洞彻每个人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阴暗情绪,轻描淡写地将欲望与情绪的丝线拨弄从而掌控,将人变成他手中的傀儡,他对这样的天赋信手拈来,既不恐惧,也不排斥,更不欢喜。
那么同样拥有继承这个天赋的明和就对这些世人肮脏的欲望与贪婪展现出逃避又抗拒的态度。
明和不至于厌恶这些情感,从小被上清派精英教育出,功德簿上有姓名受上下监管的正道剑仙品格也阻止了他利用这种天赋。
他仰头茫然地看着清危,看见师尊对他安慰地笑笑,转头对菏泽说道:“菏泽宗主,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请您勿要对别人提起。”
虽然这句话说的有点多余,菏泽连自家师祖都支开了,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这件足以在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秘密。
他们显然都认出来画面中那位强势至极的红衣身影究竟是谁,三千年的锦州,除却魔尊,谁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将一洲之地割出十三洲孤悬海外,转瞬颠覆。
三千年来,尽洲四处依旧笼罩在无人可以进入的风云中,哪怕地仙也无法一窥究竟,是无论仙道魔道都没法进入的公平禁地。
时至今日,魔尊的一切在整个修真界最引人瞩目的焦点,他任何一点消息流传出来都可以搅动风云变幻,令整个修真界重新洗牌,更何况他拥有独自一人便颠覆整个沧澜界的实力,让人无不惊惧生畏。
若按照修真界的亲缘关系,明和可以被称之为魔尊的子嗣,魔域的少主。
魔尊并不在意他,他却拥有这样的身世,一旦传出无数野心家都要蜂拥而至,整个修真界的目光都会放在他的身上,整个魔道倾尽所有只为了掌控他,操纵他,甚至彻底生噬他。
他是个可越阶而战的天骄剑仙,他师尊是修真界正道第一人,整个上清派都会是他的后盾,正道三宗八派同气连枝,都为他提供庇护,他或许不会落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凄惨下场。
但是无数邪修,旁门,魔道都不会就此罢手,魔尊的力量有多么让人畏惧就有多么让人垂涎,而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明和身上。
到那时,永无宁日。
清危又看了看这个努力散发冷气,一脸“我很凶”样子瞪着菏泽的二徒弟,深深明白了他的情商水平。
嗯,若有若无吧。
菏泽笑着点点头,自嘲道:“在下还不敢透露那位尊者的秘事,天衍宗只有洛河师祖一位地仙,也惹不起魔道啊。”
这话就很真实了。
菏泽说完,目光落在那面铜镜上,问道:“清危掌教,可否请您将这面三生镜替我转交给莲台宗?”
尽洲已经封锁三千年的岁月,里面的人早已化为尘土。
云林寺满门的结局在他们所见的影象中也呼之欲出。
但是无论大乘佛法,小乘佛法,归根究底都是佛门,他们天衍宗再如何也不能扣着佛门至宝不放,恬不知耻地将其占为己有。
更何况……
他们整个宗门都差点因它入魔了!
尽管现在魔气在那位尊者的默许下已经消散殆尽,但菏泽依旧不敢将其留在天衍宗内。
作为真正窥见过魔尊而未入魔,还在命运洪流中得见隐秘的人,菏泽知道的有亿……点多。
所以从昏迷中被抢救回来后他就佛了起来,整天除了晒太阳就是无所事事。
没办法,曾经他随时做好了为天衍宗奉献出生命的打算,现在却不敢如此挥霍,有些东西出得他口却不能入别人之耳,若非清危在场,他甚至都不敢窥看三生镜的记忆。
真当魔尊不会心生感应,从原本单纯无害的记忆剪影伸出一巴掌抽他脸上,让他当场暴毙吗。
他甚至不敢正大光明打量清危,只敢看看明和。
嗯,他们天衍宗已经有两个栽在这方面的先辈了,不能在多栽一个!
他必须要活着,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必须活着。
清危诧异地看着他,不过霎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品德资历经过历史验证的天衍宗主,于是点了点头,将镜子递给明和:“好。”
菏泽松了口气。
菏泽看向清危,保证道:“这次的失误绝不会再有,请清危掌教放心,我以性命起誓。”
“无需如此。”
清危叹了口气:“倒是还要请宗主多增派些弟子,中洲边境防御要重新构建,庆华宗独自驻守在合阳洲边境已久,不可轻动,其余门派皆与中洲相邻,倒是不好细分。楚人皇有意建造烽火台围绕中洲一圈,正在与各位宗主商议驻守弟子。”
原本魔域位处西方,四洲相连,庆华宗独自驻守合阳洲边境,一洲之地仅有庆华宗一处宗门,不过轮流有各宗各派弟子,散修散人来此,是除了南洲那片荒蛮之地外唯一可以尽情厮杀的地界。
在其余任何地方厮杀都要小心翼翼,波及修士会背因果赔偿,波及凡人会被巡捕司逮捕判刑。
大楚皇朝针对凡人的法律严苛又重刑,受害者是修士与对方凡人的判决是不一样的,当然受害者是未成年人是修士凡人没有差别。
更重了。
如今的中洲化为魔域,可能没有原本魔域的魔修一样数量繁多,但这样一块物产丰富,灵气充沛,曾为天下洲域龙脉之首的地盘却不是任何一位宫主可以轻易放弃的。
魔域中也有一些不属于九宫十殿的闲散魔修,对这块与原魔域并不接壤,远离九宫宫主的底盘自然也垂涎三尺,魔道中的争斗从未停止,从未减少,任何人都可能被瞬间掀翻下去,哪怕高高在上的九宫宫主。
除了七杀魔君魏劫与红尘魔君白浪里。
在这次大胜之后他们一定会招纳新弟子,魔域每百年朝见魔尊后都有不少新秀崛起,为了证明自己各个都会掀起风浪,无论开战还是施用阴谋都要掀起一轮新的争端。
这七百年来,正魔便是如此交战的。
你杀我,我杀你,仇恨的积累永无止境。
无论是谁都在杀戮,有人运气好,元神得以遁逃转世,再入轮回,有人运气不好,元神无法逃遁,被役使为伥鬼,被撕碎,被吞噬,被业火焚烧折磨,连灰烬也找不到。
正道转世之后有亲友师长后辈等等护持,再登仙路也不难。但是魔修却从未见有转世之身,或许是被地府押送服役,或许已经踏过轮回,但从未有人想过在引渡入道,胎中之谜也难以破解。
甚至想要寻仇者卜算天机也一团混沌,魔修本就不在意转世轮回,久而久之便当做自己只有一世寿命,肆无忌惮的同时又惜命的可怕。
对付这样的敌人,除了以绝对的实力震慑外别无他法,而天衍宗弟子身娇体软易推倒,就好像一个小萝莉对身高两米,肌肉发达的壮汉,任人宰割。
就像皇城变故中,钦天监的弟子在七杀刀下毫无还手之力,整座城楼被屠杀了个干净。
于是清危补充道:“烽火台已经被重新设计,其中的防护阵法共三十六层,每一层都是仙阵级别的防护,随时有十位仙人巡逻,神念笼罩整座烽火台,再不会发生皇城之事了。”
菏泽直视着清危的眼睛轻声却坚定道:“义不容辞。”
说完这句话后他眨眨眼,又道:“所以有补贴吗?”
清危:“有,具体数额楚人皇说过,按照原定钦天监外派弟子的十倍发放。”
菏泽浅色的唇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嗯,十倍工资,可以给所有外勤弟子换一身新法袍了。
这一场会晤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清危办完事就打算离开,剑仙可没有寒暄的习惯。
不过临走之时,一声呼唤在背后响起——
“清危真人……”
清危回眸,却见菏泽欲言又止,眼中尽是挣扎。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清危也不纠结,携明和走出了天衍宗。
他身后,菏泽拉了拉絮雪大衣的领口,似是有些寒冷,垂下睫毛遮盖住眼中复杂的思绪,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明和。
但却不能对清危说出只言片语。
否则那把柄悬挂在脖颈处的利剑随时都会落下,将整个天衍宗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