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白衣漂浮水中,四肢皆被长长锁链束缚的男人睁开了他那双异瞳。
糜丽的容貌在水波荡漾中竟然显出几分纯洁与天真,他右眼中繁复的花纹红光愈发刺目,愈发红艳。
他忽然伸出手仿佛要接取什么,整片水域微微一荡,一根长长的森白脊骨出现在他手中,霎时整片海域都瞬间颤了颤。
仿佛在发抖,在颤栗,在恐惧。
连他身上束缚的锁链深处也微微颤抖,那冥冥之中的声音几乎瞬间消失殆尽。
他轻飘飘瞥了一眼深处那个巨大深邃的空洞,唇边漾开一抹笑容。
右眼的血红色逐渐暗淡下去,又慢慢变成纯黑色的眼眸,只是比起左眼略显空洞茫然,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眼眶,把那些忽然娇气又矫情的想法摁了回去。
很疼。
非常疼。
失去右眼,自己躯体与力量就那么硬生生从身体上撕扯下来的疼痛时至今日依旧残留在躯体上,右眼的空洞无时无刻都在让他渴望,他渴望完整,他渴望力量,他渴望吞噬所有天魔填补自己!
这些锁链是束缚,束缚住了它们,也束缚住了自己。
他垂下眼眸,那张脸褪去糜丽的色泽后格外仙气飘渺,琼林玉树。
那即是美之一字的具现,即是诱惑的巅峰,即是魔道的具现。
他为魔,魔为他。
他为大自在天魔主。
诸魔之主,诸魔至尊。
强烈的疼痛并不能让他清醒,反而更难能刺激到他的欲望,他的疯狂,他的渴求,整个魔道的欲念堆砌在他身上不过是九牛一毛,罪孽,因果沉重地压下只会使他更为癫狂。
普通人面对危险大多会木愣愣地不知反抗,但是对强者而言反而会激发他的血性疯狂。
他曾经想做一个这样的强者。
但是强者的本能在这个时候,在他持续不断削弱自我,慢性自杀的时候却是他最大的障碍。
偏偏他不可以消除这个障碍。
啧。
手持那根森白的脊骨,他目光纯澈,指尖在骨刺上划过,绵绵的刺痛传来,指腹上一道细微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丝。
这丝血液无法流出,下一瞬间这点细微伤口便瞬间被抹去,原本在伤口处回荡的水流瞬间安静。
因为他又伸出手,在水中捞起一颗七彩琉璃色的丸子塞入口中,慢慢地用牙齿施加压力,再嘎嘣一口咬下,缓缓咀嚼,细细品尝。
他唇边笑意盈盈,眼眸中杀气腾腾。
真是一群永远都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
————
魔尊自顾自向前走着,天旋地转之后,齐光就发现魔尊带着自己来到一座普通的山巅。
寻了一颗合适的巨石坐下,他举起一直在手中握紧的长剑,轻轻放置在膝上,取出丝锻,精油,灵玉,给剑细细保养起来。
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拿起一块凤凰羽毛编织出的灵缎,沾取一点枯荣青灵液慢慢擦拭剑身,一点一点,动作缓慢悠闲,仿佛是一种享受。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他原本糟糕的心情正在一点点平复。
待到他细细擦完剑,再取出一块衍慧碧玄玉细细磨剑,将一把锋利如雪的宝剑保养地光彩熠熠,寒气逼人。
他收剑入鞘,左看右看,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割下自己一缕长发,现场编了个花纹繁复的剑穗系在剑柄上 。
齐光看的目瞪口呆。
整个沧澜界唯一一只三千年被魔尊宰了的凤凰羽毛混合清静莲编织成的缎子,修补神,蕴养灵性的枯荣青灵液,数十条灵脉蕴养万载,天然生灵之气所化的衍慧碧玄玉。
我艹,哥们你这么大手笔让我以后怎么玩啊!
那把剑轻轻地嗡鸣着,看上去十分享受。
齐光:叛徒,叛徒,没认出来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吗?
正当他大发醋意的时候,魔尊发话了:“以后照这个标准来。”
齐光:呵呵,好的大佬。
魔尊指尖点着唇瓣,若有所思:“下次换一换,仙露,子虚乌液,赤岭玳瑁,赤成灰神金,秘典琥珀,换着花样来,不要苛待祂,明白吗。”
齐光:呵呵。
都是天地间有数的异宝,都是仙人难求的奇珍,都是修真界或许找个上千年也难得一见的蕴养灵性的珍奇,你是想养出一个器灵吗?
不过鉴于刚刚大佬的心情十分糟糕,此刻虽然缓和不少,他也不敢刺激他:【是,是。】
魔尊眉间微蹙,对齐光态度十分不满。
“以后每日的保养我来。”
魔尊一锤定音,齐光满头黑线。
你是对剑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成,就连三千年前那个脾气暴躁凶残的魔尊也的确对用剑之人多有宽容。
难怪他对清危态度不一般,清危的确是修真界当代剑修第一人。
齐光恍惚间觉得自己找到了魔尊攻略密码。
不,或许是在魔尊手下挣扎逃生秘籍。
齐光又瞟了魔尊一眼,笃定道。
这个逼谁能攻略,他就是个超级加倍傅慎行,别人虐身灭族不在话下,他血祭城池妖兽,灭尽妖族,魔道三千年来遗害苍生无数。
此刻,魔尊指尖拂过剑鞘上镶嵌的七宝,闲闲道:“你好像在说本座坏话啊。”
齐光:……
【呵呵,兄弟你多虑了。】
他心下暗骂这个逼搞人心态,别以为他不知道,魔尊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骂他,怎么编排他,甚至如何yy他。
整个修真界魔修除了七杀宫主那个表里如一的杀胚和红尘宫主那个人格数据库谁不骂他,他平常看看明日天把那些魔修翻来覆去查看难道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百年朝见各位魔君脑子谁没被他仔仔细细刨开过,但是魔尊依旧不动如山。
就算有人把他性转之后yy他的小黄文,也没见他生气宰人。
除了那个唯一的雷区,谁踩谁完蛋的爆点,在浮屠宫修身养性三千年的他真的是一个超级好说话又好糊弄的魔尊。
因为他不在意。
很多事他都不在意。
至于现在这样,对他明晃晃表示在意的齐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荣幸,他可没有pua自己的习惯。
他岔开话题:【话说这是哪儿,你还有什么老朋友要收拾……不,是要叙旧的?】
魔尊指尖划过剑鞘上的宝石,对齐光转移话题的能力并不在意,淡淡道:“南斗山。”
齐光挠挠头:【南斗山,是哪?】
“天衍宗的地界,最接近星域的山。”
他站了起来。
这里是一处十分狭小,尖利的山尖,没有植被草木,仅仅只有一间屋舍大小。
无数罡风吹拂,烈日,月辉,星光在此处最烈,过犹不及,因此此地十分贫瘠,只有砾石,不过对魔尊而言再恶劣的环境也仿若无物,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被齐光察觉。
魔尊慢慢抚摸着手中长剑,轻轻叹了口气。
他垂下眼帘,望着山顶下,不远处屋舍俨然,排列有序,遍布整个南斗山,星罗棋布,俨然是一个宗门的规模。
天衍宗。
齐光听出他言语中的不一般,死鱼眼:【所以呢,天衍宗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是又一个躲避你追杀的老朋友藏身于此,还是有类似海眼一样的隐藏炸弹,还是什么远古战场,大能封印?】
他算是了解了,整个修真界的历史除了与魔尊斗智斗勇的血泪史,还是魔尊四处坑人埋弹的坑比史。
修真界稍微危险的炸弹都是这厮埋的!
魔尊将手中长剑收起,轻咳一声:“不是。”
【那这里有什么,值得你亲自莅临指导的?】
魔尊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他们拿走了我遗留的东西,三千年来日夜相伴,时至今日,整个宗门已近乎入魔了。”
齐光也是了解天衍宗对修真界的特殊意义的,眼下情况就好像战忽局侦查部集体叛变,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他又迅速找回理智,狐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专门过来给天衍宗解决问题?】
魔尊目光悠远,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衣角发丝随风飘扬,恍若天人。
他没有回答齐光的问题。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一身浅紫色的法衣,头戴莲花冠,腰佩长剑,仙姿玉骨,卓尔不群。
他眼瞳犹如两颗寒星,是那么明亮,那么璀璨,他腰间长剑如紫玉雕刻,他本人气质却并不温润,也并不冰冷。
剑仙清危。
他神态自若站在魔尊面前,对他作揖道:“尊者,我们又见面了。”
魔尊对他颔首道:“我认得你。”
“哦,那贫道还真是受宠若惊。”
话是如此说,他却自然地寻了一个高度合适的石头,挥手捏了个清洁法决坐下。
他和魔尊挨的很近,略微一动便能碰到他的膝盖,魔尊此刻穿了他那身标志性的睡衣,坐下时衣摆从膝盖处开叉,露出如凝脂一般的皮肤和那双每一寸线条都完美无暇的赤足。
清危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您不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位魔尊吧。”
齐光浑身僵直,他顾不得别的,只在意识里大喊道:【喂,你怎么没开大自在幻象。】
卧槽,这个逼居然用本来面目面对清危,他还想不想让我进上清潜伏了!
他平常面对下属都要开幻象,为什么面对清危不开,齐光咬牙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
魔尊淡淡笑了,没有理会齐光,而是对清危回道:“他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皆为人之相。”
“而我为魔,我为大自在。”
清危闻言看向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很快摆脱那份奇异的吸引,温声问道:“敢问尊者,您刚刚说的天衍宗即将入魔是什么意思呢?”
魔尊歪头看着他,乌黑的长发散落胸前,那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容直直对着清危,那双迷蒙的双眼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
“你喜欢我。”
他突兀地问道:“这张脸漂亮吗?”
清危手指微动,慢慢道:“很漂亮。”
魔尊看了看他,突兀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不会剥下别人的面皮糊在自己身上。”
他指尖点过自己唇瓣:“这张脸是我真正的容貌,不是幻化,不是塑造,不是剥离他人容貌拼凑出的。”
清危歉意拱手道:“是我多虑了。”
他并没有对魔尊看穿自己心中所想而惊疑不定,淡然处之。
“不,你没有多虑。如果换作那些废物蠢货的确做的出来。”
魔尊微笑着,伸手轻轻抚摸清危的面容,那张清冷中带着侠气的面容。
“你很像一个人。”
清危伸手握住正在他脸上游移的纤细手指,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怔,随后将魔尊的手规规矩矩放回去。
“贫道不过中人之姿罢了,承蒙尊者厚爱。”
魔尊又笑了。
他在面对清危时好像一直在笑。
“本座可不是在邀请你共赴巫山云雨,不过——”
他若有所思,看向清危:“如果你想要,也未尝不可。”
他说着就要解开腰封,被清危慌忙制止道:“不不,贫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难得露出窘迫神色,耳根通红。
齐光也忍无可忍,大吼道:【你在干什么,不要调戏良家妇男……啊不是,不要随便调戏良家剑仙啊!】
魔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清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魔尊的手上,而魔尊的手正放在……
他整张脸腾一下红了,急忙把手收回来。
魔尊的手移开腰封,看着窘迫的清危,不紧不慢道:“你来查看天衍宗。”
谈回正事,清危肃容道:“是。”
魔尊支起胳膊抵在膝盖,一手托住下巴,歪头看向清危:“他们快要入魔了。”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只简单陈述一个事实,既无喜悦,也无憎恶。
“从三千年前开始,他们师祖捡到了承载我一丝情感与本源的那件法宝碎片开始,历代宗主将那当做是他们的镇宗之宝,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愿望,自己的信念皆寄托其上。”
他的声音愈发飘渺,轻柔,与清危对视的眼瞳如雾般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