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孙良坐在床上,背脊靠在墙壁上,昂着头,目光阴鸷盯着棚顶上那一盏昏黄的灯泡,蔡岚站在桌子前,照着一面小镜子,此时她头发蓬乱,脸上和手上都有淤青,衣服领子的扣子敞开着,露出半个胸脯。她通过镜子偷瞄孙良,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怨恨。
地下室房门咚咚响了起来,孙良走到门前,“谁?”
“是我,你大哥。”
“六扇门的人走了?”孙良打开门。
孙贤站在门口,“走了。”他说,“跟我回去吧。”然后转身向楼上走。
“大哥,六扇门的人想咋样?”
地下室走廊的灯光昏黄,有限的光亮只能照亮路面,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无数的影子在晃,使得四周压抑,阴郁,两个一前一后巨大的身影,像是移动的鬼影,时而在墙上,时而在地面上,显露出残破,恐怖的影子出来。
孙贤走出地下室,“六扇门的人没说什么。”
“这真奇怪。”孙良站住,看着孙贤臃肿的背影,眯起眼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良跟上孙贤,他们身后传出蔡岚高跟鞋哒哒声。“六扇门的人,”孙良说,“不是来抓我的吗?”
“不是,他们只是来问问。”
“问什么了?”
孙贤站在楼梯口,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昏黄的光线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阴沉着,一双眼睛盯着地面,眼睫毛快速眨后,他一面向楼上走,一面说:“他们只是问有面包车来过厂区吗?”片刻,他站立楼梯缓台窗户前。他向外看去。成大友和梁小东刚从楼里走出来。他说:“良子,躲到窗户后。”
孙良躲在窗口边上,正好与孙贤面对面站着。
窗户外昏暗的光线透过脏污窗户玻璃照射进楼梯缓台,那像是剪断一样的光束,残破照射在地上,楼梯缓台那一点空间里像是涂抹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显得污秽而又陈旧。
孙良说:“大哥,他们真的只是问了这些?”
“是。”孙贤说,他的嗓音里似乎夹杂着划破玻璃的声音。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想他们怀疑我了,只是没有证据,另外六扇门的人办案按照程序办事,他们没有搜查令,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想他们只是想稳住我。”
孙良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墙上,墙上那斑驳的墙灰稀稀疏疏地掉落下来,“妈的,”他说。“我早晚杀几个六扇门的人。”
孙贤的脸露出喜色,哒哒高跟鞋踩踏台阶的声音传出来,随即蔡岚从楼梯拐角走出来,蔡岚显然遭受过强暴,她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的脸阴沉下来,手攥成拳头,但是很快又松开,最后他掏出一根香烟,猛吸几口烟,“不行,”他说,“你还是去南方躲一阵子!”
“便宜六扇门的王八羔子了。”
孙贤没有理会孙良,而是偷偷看向窗户外,成大友和梁小东站在警车两边,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门卫栓着的那只大狼狗汪汪的狂吠。“六扇门的人离开,”他继续说,视线依然盯在窗户外,“你马上就走。”
“大哥,怕六扇门的王八羔子干啥?”
“你可以和他们拼,但是我的兄弟们都会因为你受连累,六扇门的人绝对不会相信我和我的兄弟们没有参与你的事儿。”
“好,我今晚就带着蔡岚走。”
“别带着女人,带着女人在外面麻烦。”
“我一个人走。”
孙贤看到成大友和梁小东进入警车,成大友驾驶警车驶离厂房,然后带着孙良和蔡岚上楼了。
警车车窗外,天地漆黑如墨,昏黄的灯光从平房院落透射出来,照射在泥泞的地上,那地上仿佛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风浪中一点点的破碎,四周从院墙上探出的破败枯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纷乱的雪花裹着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
梁小东说:“刚才为什么不戳破孙贤。”
成大友目光专注在前方,警车前照灯照射十多米开外的空间里,清冷冷的雪花轻柔的飘落,泥泞的路面上坑坑洼洼,“我们身为执法者,一切必须按照法律程序办事。”他说。
“可我发现孙贤已经起了疑心,如果案件与他有关,我想他一定会想办法逃避法律制裁的。”
“身为执法者不按照法律规定办事,那么法律将遭受践踏。社会秩序会陷入混乱。”
梁小东不再反驳成大友,而是看向了窗户外,在一户人家的院墙根底下,一只老鼠快速跑到垃圾堆边上,捡起一个馒头渣子,吃起来,当它看见警车驶来时,它惊慌地跑到阴影里。这时梁小东想他不想成为一只老鼠,但是今天的际遇又不得不让他成为行走在光明之地的一只老鼠,可是他的人生还有回头路了吗?他知道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像是一只老鼠一样,即便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的活着,汲取无尽黑暗给他带来的养料,也不能再进入光明之地了。
由于夜深,成大友没有回市局,而是把梁小东送回了家,然后也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成大友向林爱国汇报了昨天排查情况,林爱国决定搜查孙贤的破旧工厂,正如梁小东之前预料到的。警方虽然在破旧工厂发现了地下室,也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是却没有看到孙良,只有孙贤一直在旁边圆场,他说这间地下室早就空闲了许久。由于没有证据,林爱国也只能草草收场。待都回到市局时,在白求恩医院蹲守的侦查员传来好消息,田有德的一个保镖并没有死,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林爱国安排成大友和梁小东去了白求恩医院。等到两人到白求恩医院病房时,已经是中午。
由于昨夜的一场雪,所以今天气温降低,即便现在是中午,窗户外当空的太阳也没有带来一丝温暖,肆虐的北风吹过时,卷起一阵雪呼啸着飘到空中。病房的病患和家属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碗穿梭在水房和病房之间。成大友和梁小东进入31号病房。
一个盖着白棉被,戴着呼吸机的年轻人躺在病床上,他的身子还很虚弱,他每一次呼吸,他的胸脯就像是震颤一样抖动,他的面色惨白,嘴唇苍白,一双眼睛却赤红,当他看到梁小东和成大友进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在另一张空病床坐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梁小东都见过,一个叫做草猛子,一个叫做张愣子,此时他们围着堆放在病床上的食物吃着,当他们看到梁小东和成大友时,他们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胆怯的神色,他们很快收拾好吃喝,规规矩矩地站在病床前。
成大友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录,低头看着笔录,“你叫什么名字?”
病床上的年轻人说:“查强。”
成大友在笔录上写下查强的名字,“你与田有德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马仔。”
“田有德被杀时你在现场吗?”
“在。”
“你看到凶手了吗?”
“看到了。”
“是谁杀害了田有德?”
“孙良。”
“当时孙良蒙着面吗?”
“蒙了。”
“那你是怎么确定是孙良杀的田有德?”
“田有德和孙良撕打时,田有德撕扯下孙良的黑面罩,所以那时我看到了孙良。”
“孙良是怎么杀害的田有德?”
“孙良咬田有德手后拿着猎枪崩的。”
“当时田有德死了吗?”
“死了。”
“你是怎么认识孙良的。”
“孙良是道上有名仁义大哥孙贤的弟弟,我在道上混,所以我认识孙良。”
成大友仔细一遍笔录,然后把笔录递给查强,“如果你对笔录内容没有任何异议,”他说,“请签名,按下手印。”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印尼。
查强颤抖着手,接过笔录,看了一遍,然后签名,又在签名上按下手印。成大友取回笔录放在公文包里。他看向张愣子和草猛子,“你们是?”
张愣子说:“我们都是田有德手下的马仔。”
“你叫什么?”
“张愣子。”
成大友看向张愣子身边的草猛子,“你呢?”
“我叫草猛子。”
“案发时你们在现场吗?”
草猛子说:“当时德哥安排我做别的事儿,我带着张愣子办事去了,我们并没有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