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夫从梁小东手中抽出一百元钱,然后在杜荣面前晃悠,“就一百元,”他说,“你要不要?不要,连这一百元也没有。”
杜荣急忙接过这一百元,“一百元不够。”
“当初我就借了你百十元。”
“迁延日久,还需算上利息。”
张秀夫干笑几声,“当初,我借钱的时候,你可没说有利息。”
“现在我说了,你能怎地?”
“兄弟,”张秀夫说,“你带几个瘪三,在春城算不得一号人物,”他指向梁小东,“眼前这位可是春城的大人物。”
梁小东没有想到张秀夫竟然把他说成春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他面色通红,但是又不好当面拆穿张秀夫,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局面紧张,随时有可能演变成武斗。
张秀夫继续说:“杜荣,你要是带着你的兄弟们跟了东哥,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杜荣上下打量梁小东,梁小东现如今不过二十刚出头,一脸的稚嫩,他怎么瞅梁小东,也看不出来梁小东有大哥派头。
他说:“你胡说,上次你借钱的时候,说三两日就还钱,可过去整整一年,你一分钱没还。”
张秀夫说:“我病了,手头紧,今日的事儿,你不是看见了吗?大哥替我还钱了。”
“少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了钱,你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张秀夫突然哆嗦起来,然后身子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他一面口吐白沫,翻白眼,一面絮絮叨叨:“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今日有一个无知小子捣乱。坏了神祇,请玉皇大帝惩戒。”
看到张秀夫如此,围观人群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杜荣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不住哆嗦,“他娘的,”他焦急地说,“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神仙显灵,跟我老娘絮叨我在外面做下的事儿。”他带来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张秀夫身子剧烈颤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杜荣,“你小子还不跪下。”他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嗓音尖锐而沙哑。
杜荣说:“你是谁。”
张秀夫说:“放恣,我无上天尊的名号,岂能是你这样小民能问的?”
杜荣像是孝子贤孙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张秀夫面前,然后连头也不敢抬了,脑袋像是灌注沉重的铅块,深深地低垂下来。“我不问不问了。”他说。
“关于信徒张秀夫欠你钱的事儿,你要一笔勾销,从此再不计较。”
“知道知道。”杜荣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偷眼看张秀夫时,他看到张秀夫一会儿挺起腰身,一会儿颤抖起来,一会儿翻动白眼,口吐白沫。他急忙低下头去,一眼也不敢瞅了。
张秀夫说:“本尊念你知错能改,本尊就不惩戒你了。”他恢复正常,一坐起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四周,喃喃自语地说:“刚才,我是怎么了?”
杜荣看不出张秀夫有纰漏,这时更信了,“刚才有大神上了你的身。”他说。
张秀夫叹息一声,“我身子弱,大神操控我的身子便当,所以总上我的身子,这也给我平添烦恼。”他说,站起来。
此时梁小东已经明白了,张秀夫之所以能一年不还钱,大约和他充当神棍有关,他利用杜荣迷信的心理特点,一次次欺骗杜荣,逃脱债务。然而事到如今如果当众揭穿张秀夫,势必引发流血事件。虽然在良心层面上,他不能认同,但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他没有揭穿张秀夫的理由。
杜荣说:“秀夫,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事儿,你尽管和我说。”
张秀夫说:“我给你引荐一位大哥。”他指着梁小东,“这位是东哥。是我的大哥。”他继续说。
“大哥。”杜荣说。
梁小东说:“既然咱们都是朋友了,就坐下来小聚一场。”
孙殿臣嘻嘻哈哈拉着杜荣坐到桌边,其余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杜荣说:“秀夫,再有大神上你身的时候,记得帮我求大神,保佑我娘身体健康,平安。”
张秀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酒,“荣,”他说,撇着嘴角美滋滋地乐了,“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爹死的早,你娘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下次,大神上身的时候,我一定帮你跟大神说保佑你娘。”杜荣哈哈乐了。张秀夫马上皱紧眉头,“可是最近我身子不好,手头上紧呐!”他说,偷看杜荣。
杜荣从兜里掏出几张零碎的钞票,一张一百元钞票,几张十元钞票,五六张一元钱钞票。他抽出一百元钞票,递到张秀夫面前,然后又快速缩回手,把所有钞票握在手心里,细细点了一遍,然后抽出一张十元钞票,递到张秀夫的面前。
“秀夫,”他说,“我娘病病歪歪的,这些年总挂水,所以我这手头也不宽裕,这十元钱算是我给你的,不用还了。”
张秀夫见了钱,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抢过十元钞票揣到兜里,然后嘻嘻哈哈乐道:“放心老弟,你娘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杜荣眼含泪花,“谢谢你,秀夫。”
虽然建国之后允许信仰佛教,道教,但是在民间有许多神棍利用人民迷信的心理,骗取钱财,这种情况虽然打击处理不少,但是依然有人因为利益趋之若鹜。张秀夫像是嗡嗡乱飞的苍蝇一般,看穿隐藏在佛教,道教阴暗角落里的腥臭,所以尽情舔舐那臭烘烘的腐肉,并从中不断吸取养料。
然而这杜荣信以为真,一再追问张秀夫神的事儿,张秀夫满嘴胡言乱语,他说他有一次梦见了神,然后神总上他的身。梁小东实在不愿意和张秀夫这样的人交谈,单独和孙殿臣交谈,于是这酒桌之上就变得奇葩,各唠各的,互不相干,酒至半酣时,梁小东和孙殿臣上了卫生间。
待他们出来时,走廊尽头的一个包房里传来女人轻声抽泣声,梁小东和孙殿臣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去。
田有亮坐在沙发前,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包中华香烟,一个打火机,田有亮仰靠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透过鼻头之间,蔑视地盯在坐在茶几对面地上的女人。包房里有穿黑衣的年轻人来回走动,虽然有时会遮挡住门缝,但是当他们闪开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年轻女人穿着花棉袄,披头散发,低垂着头坐在地上,她容貌较好,身材婀娜,面色惨白。泪珠滚落她的面颊,她挥手擦拭眼泪时,可以看到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抓痕和勒痕。
田有亮说:“你父亲刘红旗欠我们的,今天我要你来还。”
年轻女人说:“我父亲欠你们啥了?”
田有亮说:“我们承揽工程,你父亲不同意动迁,还带头闹,那里的老百姓都跟着闹。”
年轻女人说:“你们找我父亲去,找我干啥?”
田有亮说:“刘红旗,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不是他的心头肉吗?我们不找你找谁呀?”他嘿嘿乐了。
年轻女人抬头怨恨地盯着田有亮,“你就是流氓!”
田有亮指身边站着的一个黑衣人,然后又指年轻女人。接着田有亮仰头,大口大口抽起香烟,吐出一个个烟圈。黑衣男子走到年轻女人身前,抓起年轻女人的衣服领子,啪啪抽女人嘴巴,年轻女人诶呀诶呀直叫。
梁小东一把抓住门把手,刚要推门,孙殿臣抓住他的手腕。梁小东看向孙殿臣,孙殿臣摇了摇头。梁小东试图挣脱孙殿臣,孙殿臣拽着梁小东离开门口,他一边回头看,一边低声说:“大哥,咱们管不了这事。”
梁小东说:“那女人怪可怜的。”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走廊出口,前面是灯红酒绿的舞池,左右两边挂着闪亮的提示牌子。孙殿臣靠在墙壁上,“我们喝醉了,”他低声说,“肯定打不过田有亮他们。救不了那个女人,还把我们搭上了。”
梁小东说:“也对,我们报案。”
孙殿臣点点头,然后两人结伴走出夜总会,在附近找了一间食杂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