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下一刻,手腕上的力便松懈。
俞喻之目视地缝中的雪粉,这儿被人打扫过,地砖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她忽然有点惆怅,曾几何时,她也能这样随性在不周山上穿梭。
可现在呢,任人宰割。
她叹了声气,低头瞧见手腕上的血银,想起了黎雪裳。
灵梦带走了假扮自己的铜生,这个消息必然会传到俞家,她怕黎雪裳担心。
俞喻之伸手摸了摸血银镯,指尖竟有几分温暖感,低头一看,发觉血银通体润亮。
她看了眼走在前头的施晏温,又扯衣袖将血银盖住。
“进去后,我们可要分开行动?”
俞喻之刚问完,察觉头顶乌泱泱的景象,抬头才发现天色阴暗,大抔细雪直落,却在目视清晰之处,被风吹开,往山下落。
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外。
这一瞬,宛若身处一另世天地,外头漫天雪白,周遭山林白皑,问剑宗门坐落其间,不染风雪。
结界。
施晏温一同看去,道:“我离开时,会同你说。”
两人继续前行,俞喻之想起他在山脚下说的名字,一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叫什么?”
话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动响,一行人朝二人走来。
施晏温并未言语,只是在神识中道:“施玥。”
俞喻之正想着哪个施?下一秒却听见那来的一行人中有人喊:“姑姑?”
施苓愉走在前面,许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她走近确认后,才朝她招手。
这一刻俞喻之才明白这几个人的身份,难怪施晏温对周子行这么了解。
俞喻之想回应施苓愉,又怕自己说多错多,引她疑心,便主动在神识中问:“你姑姑性格怎么样?一般怎么说话?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我怕等会露馅。”
“少说话,其他的按你喜好来就行。”
俞喻之疑惑这话的意思,按她喜好来那不是铁定露馅。
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施苓愉见了周子行倒有些拘束,在他身前行了个恭敬的礼,喊道:“姑父。”
施晏温只是淡淡应声,却吓得施苓愉不敢抬眼直视,直至缓步走到施玥身边,神姿才自如几分。
施晏温解释:“她从小就在荆州长大,家里人见她的次数不多,每次见面匆忙时间短暂,你问的这些问题,不仅是我,其他人都不了解。”
施家在朝天城,她却在荆州。
施苓愉站在施玥身边,想去牵她的手却硬生生止住,她差点忘了姑姑不喜与人靠得太近。
“姑姑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比预计的早了五六天。”
俞喻之思虑施晏温那句少说话,想着许是个冷淡的性子,便只身往前走,淡着语气答了她的问:“路上没怎么休息,所以快了些。”
施苓愉倒也没就此觉着受了冷落,依旧步伐轻快走在身侧,“那我现在找人通报虞长老,给你们安排房间休息。”
俞喻之颔首。
施苓愉示意身后的师弟前去通报,本以为她会就此离开,没想到她依旧跟在身侧说话:“姑姑回家看过了吗?”
俞喻之:“还未。”
施苓愉笑:“二哥娶妻了,是俞家的现任家主,名为俞喻之,样貌倒跟姑姑有些相似,都是大美人。”
俞喻之脚步踩空,很快就稳住步子,没让沉浸在自己话语中的施苓愉发现。
这话确实抬爱了。
她自知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上大美人。
“只是二嫂嫂不能修炼,但她曾经是九州天资第一的修仙者,施千连那个家伙,还敢看不起二嫂嫂,他学得这么差。”
俞喻之发觉,施苓愉压根就不需她回话,只是自己在一边絮絮叨叨。
也许施玥一直都是这样冷漠话少,施苓愉习惯了。
施苓愉走着,发觉身前的周子行停了步伐,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话多扰了他,紧忙在他不悦之前找借口离开:“姑姑姑父,我还有些功课没做完,先回去了。”
俞喻之没想到施苓愉这么怕周子行,待她逃窜消失在了视线中后,她走到依旧停步原地的施晏温身旁,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四通八达的路。
接下来该怎么走?
怎么没个带路人?
想找人问路,放眼望去,尽是些蜿蜒的小道和精心布局种植的花草,没有一个人影。
此时施晏温却道:“这里有不寻常的气息。”
他缓缓抬眸,刚才的停步似是在探些什么。
俞喻之往施晏温所在之处靠近几分,目光左右看了看,问:“有多不寻常?”
难不成,哭横真在这?
不应该啊,这么浓厚的剑气,她都能感受到。
远处缓步走来一白衣男子,青丝高束,衣袍上绣着仙鹤云纹,矝贵高雅,眼看非寻常子弟。
他面容带着和善的笑意,朝俞喻之所在方向走来。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眼睫如羽翼,眼尾轻翘,令人惊叹。
“周先生,周夫人。”
他停步两人身前,说话时,俞喻之才察觉他眸光如死水,似乎是看不见。
“许久未见。”
施晏温道:“约莫六七年了。”
方砚书唇角轻扬,点头,“细算来倒是真有那么久了,不过后来我去荆州求医,那次,没见到先生罢。”
他侧身,抬了抬右手为两人引路,“我带先生和夫人去院落休息。”
“这是方家的长子,方砚书。”
俞喻之听施晏温在神识中说的话,又朝方砚书那看了一眼。
方家是朝天城四大家族之末,方砚书的名号俞喻之多少听说过。
方家这百年来人丁稀少,方家现任家主是方砚书的爷爷方鉴,他膝下有一独子,外出历练时惨死兽野之林,留下家中刚出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和妻子,妻子本就体弱多病,后郁郁而终。
方砚书出生时便双腿瘫痪,目不能视物,平日里只能修习一些安神健体的心法,好在妹妹方砚希身体健全,天资聪慧,修习天赋高超,加上方家尚有老一辈强者相护,这才勉强稳住四大家族之一的称号。
方家行事低调,朝天城中已许久未有其动向消息,不知何时,方砚书的双腿已经治好了。
俞喻之瞧见方砚书行之稳步,身姿佼佼,倒是不像最近才恢复的。
想起方砚书所说的荆州之行,俞喻之忍不住好奇问:“方少爷的腿莫不是荆州的名医所治?”
方砚书闻言,步伐未停,温声道:“是爷爷寻的一位江湖医者,食配药加上修炼心剑之法,这才渐渐好转。”
难怪方砚书许久未现身朝天城内,原来早就被送来问剑宗修炼了。
“虽说现在仍不能看清东西,但好歹也能察觉一点光亮。”
方砚书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走过七拐八绕的庭廊,行动竟一点都不受限,行动如常人。
“夫人为何要问这个?”
方砚书问。
俞喻之纯心好奇,下一秒脑海里浮现铜生在她眼前烦人的模样,便道:“我有一位朋友有脑疾,见方少爷恢复得这样好,便想着问问,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已抵达院落,方砚书停步,顺着感应到的气息转身过去面对俞喻之,语气有几分惋惜:“抱歉,这脑疾是天生的还是...”
俞喻之也不确定,说:“应该是生来如此。”
方砚书神色浮现几许沉思,便道:“近几日小妹要来给我送药,我让小妹带话回去问问。”
“......”俞喻之神情凝住。
其实不必。
刚想拒绝,方砚书便抬手行礼告别:“身后便是先生夫人的休息院落,我就不打扰了。”
俞喻之挽留的手停在半空中,庭院寂寥,青光铺天,多少泛着一丝凉意。
“你信?”
许久未言的施晏温站在门侧问。
俞喻之待人走远,才道:“当然不信。”
“他看着日渐好转,修为甚至不低,但估计没多少年可以活了。”
推开厢房,屋内陈设干净齐全,庭院光照进屋内仍晦暗不明,俞喻之上前两步,点燃了架子上烛灯。
“你怎么看出来的?”
发觉又是神识中言,俞喻之便留意房外的动静,察觉屋外一阵极轻的动响,似是有人在不远处走动。
俞喻之不知要怎么跟施晏温解释,她是神灵,陨落之前不周山的山神,福泽庇佑不周山方圆百里的生灵,既佑人,又怎么会不察人魂洁净又或是沾染怨恶邪祟。
这是她生而为神的天赋。
“直觉罢了。”
俞喻之搪塞之言,施晏温似乎并不买账,目光如炬,仍旧盯望着她。
施晏温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俞喻之叹气:“你可见过这世间有这样的医术,能在短时间内重造人的体魄,方砚书今日行姿,完全就不像一个出生便没使用过双腿走路的人,既不是正道医术,那只能是恶怨邪祟之物了。”
“恶怨邪祟吸食人世间福禄寿,寿命是大多邪祟之物主要目标,方砚书生来是弱胎,活不久的。”
俞喻之见施晏温挪开目光,才暗自松口气。
进问剑宗片刻之时,施晏温便道这里有不寻常的气息。
起初俞喻之未察觉,现在入了内院,她彻底感应到那股不寻常。
似恶怨鬼气,却又被人的魂灵覆盖。
道不明的情况。
气运紊乱不安,又像一股极大的怨灵被什么禁锢。
莫不是有人在养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