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
俞喻之看着眼前受伤男人的眼眸,犹豫再三,说:“南弦。”
男人似是未听到她的话语,依旧保持着那样的神情。
身侧的油灯即将枯竭,火苗燃跃于上,此刻却在俞喻之话落后静止。
眼前静谧的黑与火光顷刻破碎,眨眼间,俞喻之便身处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地。
身前,站着一个人。
她瞧不见那人的模样,只是能感受到,那人的存在。
片刻后,那人才开口说话:“你不是叫俞喻之吗?”
云青的声音,不同于之前,此刻冷而沉。
俞喻之此刻彻底清醒过来,脑海里忽然联系起了林子里碰见她后发生的种种。
那些回忆生痛的画面,实则都是云青生前的经历。
如若刚刚,她当真对那个男人说自己叫俞喻之,说不定现在掌控俞喻之身体的,就是云青了。
说来也惭愧,她并非早就看穿了云青的伎俩,而是真真切切着了她的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云青不知,自己也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罢。
俞喻之只觉刚刚走过的那一遭,满心满身的疼痛仍有余悸,即使她已经回来了,可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着实曾发生在一女子的身上。
厌弃、抛弃、玩弄。
唯独在那个男人那里,她感受到了云青心谭里多年充斥沉寂死水却偶然荡起的涟漪。
俞喻之不知此时心底五味陈杂的情愫到底为何意,她朝云青所在的方向伸了伸手,在无边的黑和静中,她问:“你...还疼吗?”
她没有应答。
良久,俞喻之忽觉指缝间几缕轻风相绕,直至她彻底感应不到云青的灵魂,指尖的触感才消失。
再睁眼,俞喻之看到窗台那株幽兰。施晏温孤身坐在桌前,持杯饮茶,俞喻之转眼就与他的目光对上。
他问:“清醒了?”
刚回来,俞喻之觉着身体有些无力,她轻握住手,有些怅然若失,半晌才应他。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俞喻之才觉去了两个多时辰,此刻却已日上三竿。
她问:“你找到镜鬼了吗?”
施晏温平静凝视她片刻,却道:“你同情她,她却只想要你的身体。”
屋内光影交错,空中尘埃沉浮飘散。
俞喻之此刻又想起那满地的血迹,后颈僵硬了几分,那浑身疼痛似乎又降至她身上片刻,她道:“你未曾看见,自然不会怜悯。”
施晏温眼睫微动,眼眸幽深如墨,“我看见了。”
俞喻之抬头。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所见的,我也能视。”
话一出,俞喻之却有几分心慌。她在幻境中道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此刻施晏温岂不是知道她不是俞喻之?
她遮敛着心虚神色瞧了眼施晏温,只见他垂眼而坐,神色如旧,片刻后听他道:“我只看到了一部分,在你刚入她梦中那会,你的神智还清醒之时,我能视。”
那还好。
俞喻之神色缓了几分,转而想起施晏温的读心术,心又紧了起来,她口吻磕巴:“那什么…你以后能不能别用读心术来窥看我的想法,我也是有自己秘密的。”
她起初知道读心术,是在孤虚宫的千话本上读到的,先有仙人目能视常人所不能视之物,其后修炼,便得了目视蛊惑之法,进而窥其心绪,控其神识。
虽说她并不是真正俞喻之这件事,并非无一人知晓,但那日她同俞青宗约定过,她救俞家,他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俞青宗不知她是神灵,可这不代表施晏温不会察得,神仙陨落,神灵困在人间,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她可真得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了。
施晏温静默良久,语气温淡:“我不会读心术。”
“……”
是吗?
俞喻之:“那你在幻境那会,怎么处处解答我的疑惑?”
施晏温道:“猜的。”
俞喻之辨不清施晏温这话真心与否,看他面不改色,心想这法术也并非寻常人能掌控,姑且也就信了他的话。
“主人。”
绿衣女子凭空出现,颔首在施晏温身侧跪下。
“灵梦宗的人上门来寻。”
俞喻之觉着这门宗派有点耳熟,问:“寻谁?”
绿衣女子面无表情抬头,目光直直看向俞喻之,道:“您。”
“......”
还没到俞喻之慌乱的时候,铜生顶着俞喻之的脸破门而入,转身就幻化成了他自己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背抵着门。
“俞喻之,你闯大祸了。”
铜生欲哭无泪:“柳家的人带着灵梦宗找上门讨你毁了万符囚地那事。”
俞喻之被聚众讨伐,一张嘴说不清,“我?明明是他...”
她指尖还没对准施晏温,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声势浩大,来者不少。
铜生看着她,问:“怎么办?”
俞喻之瞥一眼施晏温,他倒是气定神闲。
“他们话都不传就这样横冲直撞进内院,想抓你想疯了吧。”
铜生闻门外动静,察觉危险愈近便蹿到了俞喻之身后,留着扇孤零零轻推即可开的门抵挡门外的来势汹汹。
俞喻之看着铜生屈着高大的身子,畏缩躲在自己身后,那刻彻底信了他就是个吉祥物,没有别的作用。
重点是,这个吉祥物也不吉祥。
“二少爷,灵梦宗的徐长老来找夫人。”
门外侍卫对内通报。
屋内未有人应答,俞喻之目光焦急看向施晏温,还没开始商讨法子,便听外头有人道:“昨夜宗派弟子在城外巡逻时发现两个人,跟上去时人影便销声匿迹,身形倒是跟施二少爷和那俞喻之极像,若是没猜错,两人现在压根就不在房中吧。”
侍卫皱眉:“少爷和夫人压根就没出过大门,两人今早还与家主共食早饭。”
徐倧眉宇发鬓皆白,可威迫之力毫不逊色于鼎盛时期,“施家的画儡术我早有耳闻,若是两人在房中,为何迟迟不现身?”
俞喻之知道灵梦宗不会放过她,不如现在出去,之后见招拆招便好,再不现身,怕等会会牵扯到俞施两家。
只是步伐欲起之时,施晏温却抬手示意她停住。
剑拔弩张之际,徐倧凛若冰霜,缓缓道:“破门。”
几乎只是一瞬,那房门就被一股霸道强劲的气力冲撞碎开,空气中翻涌起尘屑,紧接着阵阵步伐靠近,众人鱼贯而入,场景压人心魄。
俞喻之也是在那一瞬间屏住呼吸,抿唇默声。
“哎哟。”
不合时宜的一嗓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阻扰视线的尘屑被灵力吹散,席地而跪的身影便清晰可见。
一旁蓝墨衣衫的施晏温紧忙上前,“夫人怎么了?身子还不舒服吗?”
“......”
铜生刚刚还躲在俞喻之身后寻找安全感,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化成本体上俞喻之身挂着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力推了出来。
此刻他仰头望着数双不怀好意的眼,一边被绿衣女子化形的施晏温搀扶起身,还没搞清楚状况忽然又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后颈钻入。
俞喻之微微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幕,余光中施晏温仍旧是那身黑袍岿然不动坐着,脸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兴许是施晏温太过冷静,即使是当今最强的灵梦宗派,他依旧淡然漠视,让俞喻之生出一种他压根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的错觉。
施晏温抬手,食指在唇前放了放,示意俞喻之噤声。
俞喻之点头,下意识抬手屈着指骨刮蹭了两下鼻子,回头却见施晏温盯着自己。
“你是俞喻之?”
铜生:“......”
我说不是您信吗?
没办法,他只好答:“是。”
徐倧讥笑:“我虽不识得你,但你的名号我也听过,仅凭你,不可能毁的了万符囚地。”
这话俞喻之听着眼前一亮,总归有个聪明人,难怪他能坐到灵梦宗长老的位置。
徐倧缓缓而道:“可我也探过万符囚地的残碎,只有你的灵息,再无第二人。”
俞喻之朝施晏温所在方向看,发现他才从自己身上挪开视线,垂下眼帘敛息而坐,身姿容貌都极好。
她惊讶,他竟已修炼到这样的地步,过之无痕。
转而她又疑惑,人间九州的修仙者,可以修炼至如此境界吗?
“你莫不是与囚地中的恶鬼,联合起来?”
铜生被徐倧的气息压迫,神色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可那几分神色就被徐倧抓住,霎时他释放出的灵力比之前高出十倍左右,差点把铜生逼得现出铜钱本体。
只是身旁的绿衣挡在他身前,及时护住。
“说!”
徐倧依旧只盯着俞喻之这一个目标,只是有施晏温在,他稍稍收了几分力。
铜生想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死。
他说什么?该说什么呢?
忽然,先前钻入的那股寒意控制住他的身体,他被迫抬头盯着徐倧,唇翕张之间,道出一句他自己从未想过的言语。
“进入万符囚地本非我所意,是那日柳絮怜想杀我所致,我确实在那里看到了...那只鬼。”
铜生语气有所顾虑,支支吾吾的,徐倧蹙眉:“还有呢?”
施晏温不徐不疾开口,到了铜生那却换上满是顾虑的口吻:“那鬼起初想杀我,后来他问我是不是灵梦宗的人,我说不是,他忽然就放过我了,还说——”
铜生怯生生抬眸瞧徐倧一眼,默了下,才继续道:“还说灵梦宗连他本体都分辨不出,费尽心力拿所谓的天地牢笼万符囚地来困住他的分身,也不过只是一个纸糊房子。”
“......”
铜生想死,心如死灰那种想死。
若是徐倧的眼神能杀人,他这会估计已经在阴间了。
俞喻之见施晏温面无表情地编谎话,由衷佩服。
“还有——”
铜生满心疲惫,本以为谎话到这已经够严重了,结果还没完:“他说,灵梦宗自不量力想拿他的神识,他也送个礼物给他们。”
施晏温盯着手中的白玉茶盏,抬眸看向白袍云纹加身的一群弟子,眸光泛冷,唇轻轻吐出一句话:“灭了灵梦。”
“岂敢?!”
四个字引来徐倧勃然大怒,一屋子人被徐倧的半神境界压低了身子,俞喻之受施晏温的庇护,没有受到影响。
她看着施晏温唇角轻勾,于虚空中戏弄当今天下第一宗派,似乎与灵梦有什么不悦的过往。
铜生咬着牙才勉强站立住,稳定心神不过片刻,就看着徐倧朝自己所在地方迈近了一步。
徐倧压制住浮于神色中的怒气,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你可知他是谁?”
“十大鬼将之一,镜鬼哭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