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在燃烧。
我眨眨眼，长时间的目不转睛让我双眼干涩，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面前那块跳跃的橘黄色，是还没来得及扑灭的火焰。
四下一看，周围全是忙着救火的人，混乱的人群在破碎的砖瓦间来回奔波，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
仿佛世界被静音了。
我想后退，可腿并不听使唤，踉跄着向前走去。
……这是什么味道？
空气中有种诡异的糊味，莫名让我想起了烤肉，却又觉得恶心。
视觉、嗅觉依次苏醒，接下来，模糊的声音才传入我耳中，越来越清晰。
女人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声刺痛耳膜，我不认得她，但这声音却让我心痛无比。
她发丝凌乱，浑身脏污，正死死抱着焦黑的一团什么东西，跪在满地狼藉中，泣不成声。
我的视线迅速转走了。
不可以看清楚。
一旦看清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僵硬地继续向前走，那女人不是唯一在哭喊的人，一路上，我一一看过那些痛不欲生的脸，终于在尽头停下了脚步。
断壁残垣间，只有正中央的十字架还屹立着，完好无损，和周围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它背后，破碎的彩窗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倾泻而出，在焦黑地面投射出倒十字的痕迹。
好讽刺啊。
阳光如此明媚，每一颗被火灾留下的飞灰都被它照亮，缓缓飘落在十字架上。
在灾难中它也许可以纤尘不染，置身事外，但一切都毁灭的废墟中，它也同样污秽。
我静静驻足于此，麻木地欣赏着这一幕。
“你要袖手旁观吗？”
女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她目眦欲裂地盯着我，还抱着那具焦黑的孩童尸体。
“拯救信徒于苦难之中，不是你的职责吗？”
整间教堂的人都缓缓看向了我，他们表情呆滞僵硬，整齐划一的诡异动作让我不寒而栗。
“用她的生命换来的第二次机会，你又要白白浪费吗？！”
一只手、两只手……
我被团团围住，数不清的沾满血迹的手掌抓住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拉扯中，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血的沼泽，我逐渐被拖进去，却丝毫没有挣扎。
“来救我们啊！！”
嘈杂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吵得我头晕脑胀。
一只渴求的手扯住我的头发，我被迫昂起头，主殿坛的圆形穹顶一片焦黑，但仍然能看出那幅天顶壁画曾经的壮丽绝伦。
漆黑的天使浮雕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五官尽毁，它俯瞰着我，审判着我的无能为力。
不对，我明明……
我是去了的，我曾经想要去救他们。
可我来得太晚了。
在猩红血液没过头顶的刹那，我甚至有些庆幸。
太好了。
终于不用再闻到那股焦味了。
“……”
“……醒醒……”
意识到有人在摇晃我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像倒映的影片，我从血色潭水中挣扎着浮现，破出水面。
“主人？醒醒！”
埃莫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猛地从噩梦里惊醒，坐起身的速度太快，差点撞上他的额头。
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像是梦中的血还黏在身上。
我颤抖地将手伸到月光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冷汗罢了。
“您还好吗？刚刚一直在说梦话……”
埃莫正担忧地扶着我，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
哭泣的女人、孩子的尸体、破碎的建筑、还有那无数只求救的手都不见了，可我却好像仍然能闻到那股味道。
“呕……”
我推开他跑进漱洗室，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一点胃液。
梦里会有嗅觉吗？
那些画面太过于真实，太细致了，醒来许久，我甚至还记得那女人手指关节的细小擦伤，血迹混合着沙尘与泥土，一定很疼。
我洗干净脸，又盯着流水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我睡觉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您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还颤抖个不停，我就把您叫醒了……”
埃莫一手撩着我的长发，避免它们被水沾湿，另一只手轻轻拍我的后背，帮我顺气。
“主人，是做噩梦了吗？”
只有这点我可以确定——绝对不仅仅是梦。
“没事的，埃莫，抱歉吓到你了。”
我扯出一个微笑，看起来一定很没说服力，埃莫的表情比之前更担忧了。
黑暗中我沉思着坐在床边，安静了许久，直到埃莫又扯了扯我的衣角。
“主人，躺下再睡会，别怕，有我在呢。”
……不行，有灾难迫在眉睫，可我只能想起这么零星的一点线索，要怎么救那些人啊……
我刻意忽略了更可怕的设想。
也许它已经发生了，也许这一次我也来得太晚了。
想到这，我忽得站起身，吓了埃莫一跳。
“……主人？？这么晚要去哪？”
我赤足在走廊上疾行，出来的太心急，连鞋子都忘了穿。
远离艾里奥他们的房间后，直接跑了起来。
那么大规模的灾难，死伤数人，如果已经发生了，一定会登报的。
到了餐厅，我打开一旁的落地柜，抱出一叠厚厚报纸，随手分给了埃莫一半。
“这些大概是近三个月的，你负责这一摞，把任何和火灾有关系的新闻找出来给我。”
他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立刻投入了工作之中。
三更半夜，我们两人埋首于铺了满地的报纸中，一行一行寻找着。
在我全神贯注看报纸的时候，埃莫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我还穿着单薄的睡裙，他带着体温的衣服一接触到皮肤，才发觉自己有多冷，竟然一直在颤抖。
“……谢谢，好暖和。”
又过了没一会，他递来张报纸，我一看，日期就是昨天早上。
“这个算吗？虽然还没发生。”
圣女再度预言，南部城镇科沃斯未来将火光四起。
我目光扫过文章标题，胸口立即就涌起了一阵阵不安的感情。
像是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在暗示、催促着我。
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