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
许温酒拎着一些下午采的蘑菇野菜站在路边,整个人阴沉沉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原本找到了水源,还打了那么多猎物。
她的心情是相当不错的。
可半路上,一个噩耗让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村子北边的刘阿婆把自己活活饿死了。”赵大娘惨白着脸,拉着许温酒道:
“她家还是有一些粮食的,再不济吃树皮草根也行,哪能真被饿死。还不是为了给三个孙子省一口吃的,硬是连孩子们挖回去的野菜草根都不舍得吃,连着四五天没进食,死的时候肚子都陷进去了。”
赵陈丰摇摇头:“前几天我在山脚看见刘阿婆,她神神叨叨的,说什么牛头马面来接她了,刘阿婆家的小豆子让她喝水也不肯,刘阿婆年纪大了,估计是故意把自己饿死的......”
许温酒有些沉默了。
哪有人好好的故意把自己饿死,就算死也是做个饱死鬼。
老太太将自己活活饿死,不过是为了省下的那点粮食,能让自己的小孙孙们多活一段时间。
说不准就挺过春天了。
这是许温酒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真切的见到饥饿带来的痛苦。
这件事,像一阵阴翳的妖风,给整个大峪沟村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许温酒拎着东西回到院子门口,将家里的孩子都叫出来。
“你们小的时候,刘阿婆没了,你们小时候出白天,都是刘阿婆洗的澡,等会儿你们都过去,给阿婆烧一柱香,顺道捎点糙米过去。”
几个孩子沉默的应下。
赵大娘见着许温酒又过来了,连忙走过去:“等会儿,我让我儿也去一趟,你准备捎多少粮食?我的礼跟着你走。”
许温酒沉吟道:“我准备给三斤糙米......”
赵大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到许温酒肩上:“真是个败家娘们,刘阿婆走了,家里就剩下那几个孩子相依为命,他们是外姓人,有没有旁的亲戚,你给糙米这么好的粮食,不是诚心让几个孩子遭贼惦记么?”
许温酒一愣,她只想着白米白面会被人眼红,却没想到在这个大家伙都饿肚子的年头,挂嗓子的糙米也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好口粮。
赵大娘一把扯过许温酒,爬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你拿两斤糙米,上面盖一层米糠,这样旁人只以为你松了三斤米糠,也不至于起了旁的心思,对你对刘家几个孩子都好,记下没?真是个不省心的,这点事还要老娘给你操心,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这家都是怎么当的......”
赵大娘骂骂咧咧的转身回了院子,许温酒顺手拦住准备出门的李月娥,又是一番而语交代。
她仍然给了三斤的糙米,又按照赵大娘的建议,盖了一斤的米糠。
这一折腾,原本准备去村长家的事情,也被耽搁了。
许温酒干脆和赵大娘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了刘阿婆家里。
三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如今却红肿着眼睛,跪在简易的灵堂前,给来上香送礼的乡亲们磕头。
轮到许温酒家了,几个孩子点上香,跪着磕了几个头。
许温酒比刘阿婆低一辈,但不是血亲,也就免了磕头,只烧香行礼便算了事。
将装了粮食的布袋塞进刘大豆怀里,沉甸甸的分量,让八岁的刘大豆的眼泪瞬间绝了堤。
身旁的刘二豆见大哥拿着费力,赶忙上前帮忙一起提着,放到了身后,然后打开检查。
村里来唱礼的族老瞄了一眼,高声唱和:
“李家三房长媳许氏,携子奉丧仪米糠三斤。”
族老看着足足四斤重的袋子,忧心许温酒和几个孩子被一些黑心的人惦记,还是斟酌着少报了一斤。
他在心底暗叹,许温酒看着泼辣,实际是个心善的。
刘大豆和刘二豆都是知道事的,虽然没吭声,但还是感激的朝着许温酒磕了个头,算还礼。
可就算是三斤米糠,在大峪沟村也算是不轻的礼了。
好在有村长家的三斤半,和赵大娘家的两斤半,还有几个族老家,也都出了两斤。
这才让许温酒的礼,不呢么显眼。
众人都只当她发现柿子林早几天,自己采够了才报给村里,家里口粮多些,也是正常的。
送完丧仪,许温酒也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喷香的鸡汤煮了芋头和蘑菇,上面飘着油花,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一海碗野菜鸡蛋杂面饼,一个凉拌野菜。
这么好的伙食,一家人的餐桌上,却是异常安静。
大家都安静而虔诚的扒着饭,谁都没有笑闹的心思。
吃完后,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许温酒站起身道:“铁山,你跟我去一趟村长家。”
赵铁山知道要说什么事,立马起身跟着去了。
这个时间,是村里人一天中最悠闲的时间,吃完饭的妇人们凑在门口闲扯,男人们聚集在晒谷场的大树底下吹牛侃大山。
孩子们在村子里嬉戏打闹,晚风吹来,满村都飘荡着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好像一切的苦难都不存在,美好的像一副画卷。
可当村北刘阿婆家的白帆在空中扬起,嘹亮哀戚的唢呐声响起的时候,所有的沉重就都回来了。
只要一天不下雨,这样的事就会不断的发生。
“这见鬼的天气。”
许温酒暗骂一声,明明大峪沟村地处南方,虽然里鱼米江南远了些,可近百年来都是洪涝和虫害,什么时候有过旱灾。
真是见鬼。
许温酒骂骂咧咧的走进村长家院子,几个瘦巴巴的孩子坐在院子里洗陶罐。
村长老伴正在洗野菜,看到许温酒过来,有些惊讶:
“月娥娘咋来了?”
许温酒扯起一抹笑道:“我来找村长叔,说点事,大娘这是腌咸菜呢?”
“是啊,今年这年景,不多腌一点野菜存着,我都担心过不了这个冬天。”
村长老伴捞起一把野菜拧干水,摊在身旁的簸萁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你村长叔在里头呢,昨晚一宿没睡,大半夜坐在田埂头看天象,真是要命.......这贼老天,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