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天色还泛着青黑。
大峪沟村还在沉睡之中,连公鸡都还在沉睡。
忽然,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黎明。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村里响起其次彼伏的嚎啕哭声。
赵铁山站在屋外,敲了敲门急切道:“娘,村里进贼了,好多人家都丢了粮食!”
许温酒本能的看向方粮食的柜子,她快速摸出钥匙,连鞋都没穿,拉开门跑向厨房。
虽然门被撬了,但米面粮食都还在,就是丢了几根大棒骨,和一些糖炒栗子,心中顿时安生了不少。
“铁山去看看地窖,有没有被撬开。”
许温酒想起放在地窖里的粮食和芋头,连忙拉着女婿去看。
再三确认家里没丢粮食,这才彻底放了心。
“隔壁赵大娘家里丢了一块猪肉,和二十斤糙米。”
赵铁山说道:“姐夫已经去看了,村长也来过了,正组织村里青壮抓小偷呢,也不知能不能抓到。”
许温酒回屋,穿上鞋子和衣服往外走。
村里大半男人都去抓小偷了,妇人们聚在自家门前各自抹着眼泪。
赵大娘坐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老赵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家里粮食都被偷了,这是要我们一家人去死啊,这些杀千刀的......”
许温酒和赵大娘家住在村子最里边的山脚下,贼人进来肯定是在村子里晃了一圈,才过来的。
她家粮食能幸免,一是因为她藏得严实,而是因为那些贼人也拿不下了。
所以才没认真翻找。
估摸着赵大娘家的损失,也就比她家多一些。
赵大娘家是外姓,也是逃荒来的,宅基地就落在了最靠近山脚的地方,人家也稀少。
许温酒住的这个地方,是以前一个鳏夫住的,后来人死了,房子被村里收回去,李家二房和原身家分家的时候,因为没儿子被分到了这里。
隔年三郎才落了地。
赵大娘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今年的秋种没着落,家里的粮食也被偷光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家四口人,一起可是算了.....那可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粮食,就这么没了.......呜呜呜,这些天杀的贼,连根野菜都不留,呜呜呜!”
离了老远靠近村里的地方,妇人们也是哭嚎声震天响。
骂的一个比一个脏,哭的一个比一个惨。
此时,许温酒家的安静,就格外显眼。
许温酒眼珠子一转,抓着闻声出来的二妞和月娥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睛一翻倒在了李二妞怀里。
“娘,不好了,娘晕过去了!”
李月娥配合的惊声尖叫。
一时间,村里的哭声都轻了不少。
闹了这一出,许温酒心里才彻底安了下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别人家都丢了粮食,就你家没丢,你让别人怎么想?
没罪先染三分黑,许温酒从来不敢高估人性。
真到没东西吃的什么,谁还管你什么同姓同族,乡里乡亲。
更可况,她家也确实丢东西了。
村长也听着声赶来,眼角挂着泪珠,一个大老爷们也是红了眼:
“今个起,大家也都别歇着了,从井里打水开始秋种吧,种点大白菜,两个多月就能摘了,多少能对付过这个冬天。”
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若是大家伙家里有些粮食,也不会冒险去动水井里那点可怜的水。
可眼下这情况,实在是迫不得已。
水虽然不多,但是省着用也能撑到冬天落雪。
可粮食这东西,越到冬天价格越贵,更何况还是这年景不好的时候。
大白菜耐放,水分大,而且长得快。
虽然不顶饱,可好歹不至于饿死。
熬着白菜汤,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村长这话一出,众人的哭声更小了,可氛围却越发压抑。
乌沉沉的,所有人都神情麻木的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眼里看不到一点光。
村里人丢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种大白菜,可老天不下雨,又能长成多少呢。
那口水井,估计在过半个月就干了。
绝望的氛围在村里弥漫开来。
最后统计出来,村里靠近最外头的损失最惨重,别说地窖了,连院子里晒得野菜干都被扫荡一空。
越往后,那贼人给剩下的粮食也越多。
最后,住在最后面的几家,也都各自从地窖分了一些粮食出来。
村长家在村子中间,虽然损失不小,但也剩了点余粮。
村长在村里当了二十年村长了,一向都很有威望。
李村长第一个开口,拿了五斤粮食出来,借给村里一口粮都没有的人家。
其他人剩了些余粮的,不是家里人口多,就是粮食本就少,实在是分不出来。
大家都是靠着挨饿熬日子,本就造了窃,眼下更是拿不出多的粮食来。
最后,还是许温酒拿了三斤米糠,和三斤栗子出来。
不是她小气,而是这个时候,你突然拿出太多粮食,旁人不感谢不说,指不定还要遭人疑心。
赵大娘虽然还是哭天抹泪,但还是拿了一斤米糠。
其他人家零零散散的,栗子,野菜多多少少凑在一起,凑齐了二十斤粮食。
可分到每户人家手里,也就不到一斤的分量。
一斤粮食,就算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一天一口稀粥,一家人也就能吃的三五天。
拿了粮食的人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晕厥过去一大片。
李家二房也在人群中,她家房子是村里最大的,所以失窃也最严重。
家里的地窖被翻了个空。
但许温酒也没有单独接济他们的想法,以这家人的人品,不感谢就算了,指不定还要来害你。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家里还有粮食的,都赶着回去藏粮食。
没有粮食的拿着分来的一代粮食,抹着泪互相搀扶着也都回去了。
没法子,老百姓就是这样,连伤心都分不出太多时间。
不管怎么着,这日子总得想法子过下去。
许温酒也关上了院门。
把地窖里的粮食,还有厨房里的,归拢了一下,分开藏在了女儿女婿屋里,和自己屋里。
厨房里只放三天的口粮,剩下的放地窖,又忙着把地窖入口隐藏一番。
这样一来,就算贼人再来,也不会全没了。
至于三郎屋里......许温酒直接忽略。
别没给贼人偷走,给那逆子顺走了。
这一日,直到天亮,村里都没歇了动静。
次日一大早。
村里就闹出了动静。
“爹,求求你别卖我,求求你.......”
村中间刘家的闺女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刘家小子抱着自己大姐,奔溃大哭:“爹,你卖我吧,我是男孩子,出去能干活!”
刘家媳妇也是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当家的,就非得这样吗?”
“家里没粮食,不卖了也是跟着家里饿死,你说我能有啥办法?”
刘大柱红着眼眶叹气:“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就算咱们饿死了,她也能有口吃的,我是她爹,送她过去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不是害她。大丫,人家给咱们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能买几百斤粮食,这是好事!”
他说是这么说,可眼眶子里的泪珠却止不住的砸在地上。
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都不愿意卖孩子。
许温酒回笼觉刚睡醒,就听到村里的晒麦场在嚷嚷卖孩子的事情。
凌晨丢的栗子,都是她做熟了的,剩下不少生的毛栗子。
她将其分出一半,拿着走到村里的晒麦场。
她靠着泥巴墙,故作讥讽道:
“村长还真是偏心你家,别人家都分了一斤粮食,唯独你家分了整整二斤,我家可是一粒都没有,还倒找了三斤米糠!镇上卖猪肉的生了个傻儿子,说三两银子,把我家四丫买过去当媳妇。”
“老娘往日再怎么偏心眼,也没把孩子卖了,就算啃树皮,老娘也把孩子们拉扯大了。”
许温酒将手里的半袋栗子扔过去:“老娘不是没良心的,你和你媳妇虽然老找老娘不痛快,但前年灾荒你家给了我几个丫头半斤米糠,这事,老娘记着呢”
“虽然老娘没有银子让你们不买闺女,但是这袋毛栗子,总能够换你儿子闺女来我家照顾干三天活了吧?”
她招招手,“刘满粮,还愣着干啥,带上你姐,赶紧去我家干活。”
刘满粮和刘大丫都知道,许婶子不是什么好人。
可只要不被卖掉,他们做什么都愿意。
刘满粮拉着姐姐从地上起来,眼泪都顾不上擦,立马跟着许温酒走了。
刘家媳妇哪舍得卖了女儿,等俩孩子跑出去后,故意挡在男人身前,生怕当家的追上去。
刘大柱坐在稻谷堆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刘家媳妇将地上的袋子建起来,沉甸甸的,竟然有四五斤的毛栗子。
毛栗子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上很多。
但靠近山下的栗子树,都被山里人摘光了,并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
想到昨天摘回家的那三十多斤栗子和十来斤的野菜,她的心仿佛在滴血。
“许温酒这个败家的都能把日子过下去,为啥我们就不能。”刘家媳妇抓着袋子,眼睛通红:
“咱家还有你这个大男人,不必许温酒那个寡妇强吗?就算是啃树皮,吃树叶,我也不同意卖孩子。”
刘大柱叹气:“那就收拾收拾,开始翻地吧,先种一茬白菜看看!”
他也不是狠心的,真要是能挺过去,他又怎么舍得卖孩子呢。
但如果白菜种不出来,地主家也找不到活计,接下来半年都不会有一粒粮食进门。
唯一的出路,就是卖孩子。
而到了那时候,卖孩子的绝对不止他们一家。
价格先不说,那些个好人家哪里还能轮得上他们。
许温酒领着两个孩子进了自家院子,院子里李二妞正在洗衣服。
她拉着刘大丫坐下:“你爹要是想卖你,不管我说啥,他都会带你去镇上的。”
刘大丫擦干眼泪,默默抢过李二妞手里的衣服,搓洗。
许温酒叹气,虽然刘大媳妇疼孩子,可这年代,重男轻女是通病。
刘家四个闺女,两个儿子。
最大的闺女承受的就最多,大丫是家里最苦的孩子。
“先吃点东西在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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