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县衙,顾大人升堂断案,审理邓婵(范大婶原名)杀害孟金山并刺伤范成一案。
范大婶一身污渍斑斑的囚服,低垂着顶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孤零零跪在冰凉的砖石地面,不过短短几日她却瘦的厉害,原本丰腴的身材如今隔着薄薄的囚服依稀可见骨头的形状,囚服宽大更显得她瘦弱娇小。
啪——
顾明扬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可是邓婵。”
听到邓婵二字,原本不知神游何处的范大婶木然的身体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似有热意涌上眼眶,但她狠狠忍住,低声道:“民妇邓婵。”
核定了范大婶的身份后,顾明扬又问:“现指控你杀害孟金山、刺伤范成,你可认罪?”
“民妇认罪。”范大婶干巴巴道。
“你为何要杀害孟金山、刺伤范成?”
范大婶沉默了许久,慢慢伏下身体,前额触地,轻声道:“民妇认罪。”
“本官问的是你为何要杀害孟金…… ”
“民妇认罪。”范大婶再次叩头打断顾明扬的提问。
“这…… ”顾明扬迟疑,他也见过认罪态度好的罪犯,但如范大婶这般一句辩驳解释也没有罪犯实属头一次见到,听闻她在牢中不吃不说话,只勉强喝几口水,似乎是已经存了死志。
顾明扬深深看了一眼低头难辨神色的范大婶,转过脸问范成,“范成,你可知邓婵为什么要刺瞎你的眼睛?”
范成自一见范大婶便用仅剩的一只眼恶狠狠的瞪着范大婶,如今听到顾明扬的询问,忙转过脸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大人,想来是因为小人撞破那毒妇的奸情,那毒妇一时恼怒才对小人痛下毒手。”
对于范成的回答,顾明扬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邓婵是先刺伤的你,还是先杀害的孟金山?”
范成仅剩的一只眼睛,眼珠转了转,“小人那日与人喝酒回来的晚了醉倒在了家门口,天亮时被冷风吹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回到房中,当时只觉房中味道奇怪,然而还不等小人点灯查看就被人扑倒,接着左眼就被那疯婆子用簪子刺伤,那毒妇刺伤了小人一只眼睛还不解恨,还想要小人的命,幸好那时小人酒醒了大半推开她逃掉了。”
“你刚才不是说是因为撞破了邓婵与孟金山的才奸情才被痛下毒手吗?”
范成语塞,顾明扬也不催促,只静静望他,眼神深邃如镜,又过了好半天范成别开脸含糊道:“小人那天喝醉了酒,被夜风吹了半宿,脑子糊里糊涂的,莫名其妙被那毒妇刺瞎了眼,后来知道孟金山死在那毒妇的床上,他们不是有奸情,还能是什么原因?”
“你被邓婵刺瞎眼睛,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却没想到报官?”
“那毒妇虽对小人无情无义,但到底是小人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时小人还不知道她和孟金山的苟且之事,总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她做的不对,可小人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与她一个妇人一般见识。”
他说的有情有义,顾明扬轻轻挑起眉,语气淡淡道:“你倒是会疼惜人。”
范成不安的挠挠头,这位大人虽然嘴里在夸人,但总是让他有种冷嗖嗖的不安感。
“你被邓婵刺伤后又去了哪里?”
“小人那时眼中痛得厉害,跑出门后不辨东西的跑了好半天,后来跑累了酒意又上来,就躺在一处瓜棚里睡着了,一觉睡到晌午才被疼醒。小人想着那毒妇的气应该消了就回了家,结果就看到孟金山死在了小人家中,那毒妇正在哄着小人的女儿吃饭,小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张虎兄弟说是被院长派来瞧那毒妇怎么没去上工,然后张虎兄弟见到我家中景象就让人通知了村长,由村长报了官。”
“邓婵刺瞎了你一只眼睛,你却没生气,可真是大丈夫心胸。”
顾明扬将目光再一次转向范大婶,“邓婵,你……”
听闻呼唤,范大婶毫无情绪起伏道:“民妇认罪。”
受害人指控,另一受害者死在凶手的床上,凶手愿意认罪,似乎一切都明明白白立时就可结案,只是顾明扬却心有不甘。
先不说孟金山的死亡,通奸在本朝不算重罪,依律不过是徒二年,或是能将徒二年折决脊杖十五,为这般事情范大婶不致于要恼羞成怒去刺杀范成;另一方面范成的表现也太过奇怪,被妻子刺瞎一只眼却能不怨不怒,这完全不符合范成往日里一言不合就对范大婶打骂的习惯。
“邓婵,你与死者孟金山是何关系?”
“民妇认罪。”
“邓婵,孟金山为何会出现在你家?”
“民妇认罪。”
“邓婵,你为何要杀孟金山?”
“民妇认罪。”
无论顾明扬问什么,范大婶的回答永远都只这一句“民妇认罪”,丝毫不解释不辩驳,像是自己已经给自己定好了罪一般。
“邓婵,你可知杀人是要偿命?你若死了,你的女儿怎么办?”
范大婶自升堂以来除了叩头外,便一直直挺挺的跪着,这时忽听到“女儿”两字,她木然的身体明显的抖动了一下,末了她说了升堂后的第三句话,“请大人做主将民妇的女儿送到福田院。”
“她老子又没死,凭什么要送玉儿去福田院?”范成首先不乐意,谁不知福田院收留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还好好的活着,叫人知道他的女儿被送到了福田院,让他的脸往哪里放。
“请大人成全。”范大婶没理会范成的咆哮,重重将额头叩在地上。
“你这贱人,是不是找打?”范成跋扈惯了,虽被刑昭昭吓过一次气焰全无,但他回到家中范大婶从不与他顶嘴,也不故意忤逆他,他便也不再随意打骂于她,今日却是真真拂了他男人尊严,便再也忍不住发了脾气。
范大婶似没听到的范成的污言秽语,再次重重叩道:“请大人成全。”
一旁死气白咧来旁听的鲍奇羽此时再也忍不住插嘴道:“范大婶,你知福田院是怎样的地方,真的放心要将女儿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