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银子是什么意思,范大婶不说,众人一时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负责验尸的钱团头已经验过孟金山的尸体,他身上有不少细碎的伤痕,致命的一击来自于颈部,菜刀几乎将他的脑袋和身体分离。
“那恶妇就没想给这人留活口。”钱团头自敛房走出,解下蒙脸的帕子,满面都是嫌弃。他是四十多岁的老光棍,自十七岁接了他爹的班开始在鸣沙县衙担任仵作,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他无妻无子,独自住在衙门后的一间破草房里,除了二两黄汤他谁都不喜欢,而且尤其厌恶女子。
面对钱团头的结论,旁人倒是没与他一般见识,唯张虎最爱跟他唱反调,“据说里面躺的是范大婶的相好。”
钱团头正在抖着蒙脸的布巾,听见张虎的说辞后呆了呆,然后更用力的甩着布巾,冷笑,“自古奸情出人命。”
自古奸情出人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又有谁会在自己家中,当着自己夫君的面砍死奸夫并刺瞎夫君一只眼睛?
范大婶依旧沉默,范成的解释是,“我撞破了他们的奸情,那贱人恼羞成怒便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这解释猛听是那么个道理,细想又觉得漏洞百出。
范成对范大婶动辄打骂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连福田院的小姑娘们都知道一二,更何况是一墙之隔的左邻右舍,他们总是能听到范大婶家的打骂之声和女人哀哀的哭泣声。
“你对范大婶又不好,她既有了奸夫为何不远走高飞?”
面对鲍奇羽温和又犀利的问题,范成顿了两顿才红着脸道:“院长,我不过是打骂她两句,怎就算对她不好?我是知她衣食?还是短她吃穿?十里八乡哪个婆娘不羡慕她嫁个好男人?”说完他仍感委屈,又嘟嘟囔囔小声道:“人人都打媳妇,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般诡辩惹得张虎气咻咻的跳脚,然而还等他说什么,赵龙直接冷冰冰的怼他一句:“你打老婆,难道不是因为你怂得不敢打别人吗?”
范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张虎在旁幸灾乐祸道:“你这种连女人都打的怂包要是遇到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能把你的头拧下来。”
一旁的鲍奇羽一脸黑线,“我觉得你把我娘形容的太凶残了。”
范大婶的案子陷入了僵局,她自己不说话,所有的一切都直指她是凶手。
鲍奇羽虽然与范大婶不算太熟,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认识的人沦为阶下囚,心中难免有些异样的情绪,再想到刑昭昭还在担心是自己影响了范大娘而自责,他就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
更叫他烦恼的是 ,当他准备回福田院时,他小舅舅扔给他一个小姑娘,“你先暂且收留她几天。”
小姑娘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巴掌脸,眉眼与范大婶一模一样,怯生生的望着鲍奇羽身旁的张虎。
“这……她爹还在。”
小姑娘在听到“爹”这个字时,小嘴一撇,眼泪掉下来,抽抽噎噎道:“爹爹坏。”
鲍奇羽似有所感,忙问她,“爹爹怎么了?”
小姑娘哭得愈发伤心,惹得张虎不满,“少爷,你何苦非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鲍奇羽气极,就见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张虎的腿,“哥哥,我要阿娘。”
“小玉乖,不哭。”张虎毛毛躁躁的弯腰揉着小姑娘的脑袋,却见自家少爷已经只剩个背影,“少爷,你等等我。”
他抬腿欲追,结果才意识到腿上还挂着个小姑娘,小姑娘哭得伤心,却将他的衣裳紧紧抓在手中,他犹豫了一下,俯身抱起小姑娘,“小玉,哥哥先带你去福田院,你知道福田院吗?那是你阿娘做事的地方。”
“阿娘”两个字勾得小玉哭声更大,张虎手忙脚乱的哄了好半天才哄好。
“少爷,怎么办?”
马车里,张虎抱着好不容易哭累了的小玉,苦着脸问鲍奇羽。
鲍奇羽一脸与自己无关的神情,“你抱来的,问我做甚?”
“那不是舅老爷让你先照顾的吗?”
“你家少爷我同意了吗?”鲍奇羽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谁抱来的谁管。”
“少爷,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张虎委委屈屈的抱着小玉冷哼,却没人理他。
回到福田院,已经过了晚膳时间,而他们几人还都没吃晚膳,便一起去了膳房。
膳房前的空地上铺着青石板,刑昭昭几人正以水为墨在石板上写字,写幼不学,老何为,一笔一画极为认真。
鲍奇羽脚下的步子一顿,莫名觉得受到了振动,他知她心中煎熬,以为她会茶饭不思,不想她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练字。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像刑昭昭那般认真,小蝶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们,然后站起来,“院长,你回来了?范……”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问范大娘的事。
刑昭昭听到小蝶的声音也抬起头,她收好手中的笔,站起来道:“院长,你们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忙了一天,都快饿死了。”张虎大刺刺道。
鲍奇羽觉得身边有个像张虎这般热闹的人还挺好,能免去许多的尴尬。
刑昭昭再没说什么,和小蝶、小雨一起进到厨房去给他们煮面。
“那个小娃娃是范大婶的女儿,范大婶以前带她来过。”小蝶捅开封好的火,在锅里倒油,然后开始煎鸡蛋。
小雨抢过了活面的活,刑昭昭就拣了两根细葱剥好洗净,她已经与她们说了范大婶家的事,她们被吓白了脸,却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她们虽见过死人,也见识过人心险恶,可是杀人对于她们来说还是有些可怕,对此也没什么见解,只等着鲍奇羽他们回来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暮色渐起,没多久四碗香喷喷的葱油面便做好摆上桌来,这顿饭吃得沉闷,连最爱说话的张虎也像锯嘴葫芦一般,只闷头吃面。
小玉估计是饿坏了,也暂时忘了悲伤,吃得十分认真。
待得碗里的面见了底,张虎端起碗将汤水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刑昭昭道:“昭昭姑娘,麻烦你照顾几天小玉可好?”
刑昭昭看到那酷似范大婶的眉目,想也没想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