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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仰头看天(1 / 1)


王奶奶的死,最后认定为意外,福田院里多虫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福田院里的每个人都有在房中遇到蝎子、蜈蚣的经历,既是官府的人盖棺定论,旁人自是没有异议。

非常时刻,为免再出旁的事情,鲍奇羽在得了钟离尘的建议,又请示了顾县令后,在福田院后院的空地里将王奶奶一把火烧成了灰。

并道自今日起,至疫症结束,凡在福田院里去世的人,都要烧成灰才能运出去。

刑昭昭洗过澡、换洗过全部的衣服,仍然觉得自己身上有着挥不去的尸臭味,以致于她整天都有些奇怪,时不时的就要抬起袖子闻一闻。

她还洗干净了当时蒙脸用的布条,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绣着兰草的男式帕子,其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对着沾满草木糊糊的帕子发了会呆,心中倒是没别的绮念,只是担心洗不干净。结果就如她担心那般,洗了又洗,淡青色的帕子上还是印满了洗不掉的痕迹。

刑昭昭想法简单,人家借自己帕子,如果她还回去一个脏的或是洗不干净的,这就有点不知感恩的意思。为了将帕子洗干净,她第三次用皂荚水揉搓,轻薄娇贵的锦缎哪里值得她暴力搓洗,没多久她就听到一声不祥的裂锦之声。

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帕子被她搓出一个大口子,她欲哭无泪,一旁看热闹的钟离尘安慰她,“破了就破了,看那鲍师爷也不像是缺钱的主,给你他也就没想着再要回。再说了,帕子这种私密的物件,他给你,你再给他,若让外人知道指不定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还沉浸在无功不受禄这种朴素观念里的刑昭昭,十分内疚,“这帕子还是锦缎的,一看就不便宜。”

“在你看来不便宜,可对鲍师爷来说就是个帕子而已,若是你觉得对不住他,以后赔他一条就是了。”

刑昭昭仔细看了看那株兰草的针角,最后长长叹口气,“我绣工不行,绣不出来。”

“那就帕子一扔假装没这回事。”

“我可真没用。”刑昭昭不敢再揉搓,将帕子自水里捞出来,想了想还是挂在晾衣绳上,“刚才鲍大人建议我跟着赵婆婆学习验尸,我没答应。”

“为什么?”钟离尘来了兴趣,她以为十几岁的小姑娘恋爱大过天,能为心上人的一句话刀山也敢上,火海也敢下。

“我……”刑昭昭抬头望着晾衣绳上的帕子,过了好半天才道:“我想做个普通姑娘。”她不想再过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钟离尘是学过法医史的,她知道在古代仵作一行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会被人看不起,其实这种职业歧视到她的那时代也没有好多少,虽然她本人放弃了这个行业,但她却并不能容忍别人来轻视这个行业。

“仵作为冤死之人洗雪沉冤这是多有意义的活计,凭什么要被别人看不起?”她只是因为胆子小才选择了退缩。

刑昭昭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钟离大夫,我可真羡慕你。”

啊?钟离尘迟疑了一下,“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像她自己还要担心,离开福田院又能做什么,想想她以前觉得捉蝎子就能养活自己和弟弟,真是有点可笑。

“昭昭呀,你知不知道,所有的羡慕都只能归结到一句话‘只看到贼吃肉’。”见她一脸不解,钟离尘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刑昭昭摇头。

“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钟离尘大笑,“你觉得我挺厉害,可是你看我一个大夫,一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还不是照样被困在这个传说中发疫症的福田院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所事事的坐在这里看你洗衣裳。”

这是事实呀,刑昭昭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不过钟离尘却是洒脱,“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歧视,权贵歧视暴发户,暴发户歧视穷光蛋,两个穷光蛋也能互相歧视,例如……例如……”

她一时想不出来,刑昭昭却是自小穷人堆长大,这种事情看得最多,于是接口道:“有儿子的穷光蛋也会歧视生不出儿子的穷光蛋。”

“对,是这么个道理。”钟离尘忍不住大笑,末了加了一句:“还有,男人一直都在歧视女人。”

先前的那些例子,刑昭昭都懂,可是说到男人歧视女人,她却有些不明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男子为天,看天不就得仰着头吗?”

钟离尘止住了笑,刚才有一瞬间她以为她是在宿舍里和闺蜜说笑聊天,这一刻才又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并不是以前那些与她接受过男女平等教育的闺蜜,“难道你都不生气吗?”

生气?她当然也会生气,看到舅舅、舅妈将家中最好的一切都只供给表弟,而表弟却什么都不用做的时候,她也会生气觉得不公平,可是那并不止有舅舅一家才如此,人人家中都是这样。

儿子是家中的顶梁柱,是香火的延续,是比女孩子尊贵的存在。

所以她即便会生气,但也会很快原谅,因为太过寻常。

看到刑昭昭面上的纠结,也看到所有的纠结最终都归于了平静,钟离尘忍不住道:“在我的家乡不是这样子的,在我的家乡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女人可以做和男人一样的工作,领一样的月钱,在我的家乡里人们能平静的承认有些女人比男人还要聪明能干。”

钟离尘所说的那个家乡,在刑昭昭听来如同在听神话传说,她试着想像钟离尘所说的世界,心中只觉无比神往,却又有些不解,“你的家乡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坐在小板凳上的钟离尘,双手抱膝抬头望着闲闲飘过的云朵,满眼都是怀念,过了许久她才如梦呓一般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来的,我只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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