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荒漠,不知曾经埋葬了多少村庄、城郭甚至王国。现在,燃息希望擎天柱能把他的蠢念头也埋葬在这里。
入夜的漠海,更像一只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黄云巨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两个人只站了一会儿,半截小腿就已埋入细沙之中。
燃息不喜欢这种风沙漫天的地方,可那人偏就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座已经开始风化的雕像。
擎天柱就站在面前,不远。可燃息就是感觉,这位坚如磐石的汽车人领袖下一瞬就要被这猎猎寒风吹散了!
我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重了?不会一下把汽车人领袖的处理器给烧坏了吧?
要不,试探一下?
燃息摇摇脑袋又抖了抖翅膀,然后振翅飞起。
“燃息!”擎天柱突然一声大喝。
“还要说什么?”(不错!终于说话了。)
“告诉我,为什么吃掉俘虏?”呼啸的寒风中,此时的擎天柱异常冷静。
“那天我在解读数据,听说你们把黑寡妇带回来了。”
擎天柱沉声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打开休眠舱,把她拿出来吃了。”
“是你把休眠仓背向了仓库门?她无法在休眠舱中自行苏醒。为什么还要去接近休眠舱?为什么打开舱门?”
“领袖,我承认,这是一个失误。”燃息懊恼,“我原本只是想去确认休眠舱的种类和休眠时限。”
他抖了抖口器上的附肢,抖落一层沙尘之后刮了刮獠牙。这种风沙大的地方不适合嘴巴漏风的虫子久留。
“我错了!我不应该去接近她。因为我看到她,腐蚀液就流出来,渗进了休眠舱里。我就决定无论如何,必须吃掉她。”
“什么时候吃的?”
“救护车觉得基地应该进行大清扫,我也帮了忙。之后的第二天。”
“俘虏还在休眠,你就杀了她,把她当做食物!之后还仔细清理了仓库里的痕迹来掩盖!如果不是救护车从休眠舱内部提取到的微量属于黑寡妇的能量液和多种重要元件组织液的混合物质,我们还无法确认她的死亡。你完成这个计划等了多少天?”擎天柱步步紧逼,“有预谋,有计划,掩盖现场痕迹,隐瞒事实!你还说只是一个失误?!”
汽车人领袖气坏了。最不省心的兵,也干不出这么蠢的事来!而且,他可是燃息!
擎天柱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人发现休眠舱空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大家知道你直接食用俘虏,会怎样看你?!你当时刚在毒能量体一战里重伤未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发生意外,黑寡妇苏醒,你该怎么办?!”
燃息一听,感觉不太妙。这还为我考虑上了?继续对我失望啊!愤怒啊!嫌弃啊!这发展不对啊?!
“吃了就是吃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难道想问下味道,还是怪我没分你一口?”说着,燃息转身飞走了。
擎天柱立刻变形卡车紧追不舍:“你是因为重伤,身体痊愈急需高质量营养吗?你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为什么不找我帮忙?找救护车也好,就算和千斤顶商量一下,也比擅自行动安全得多!”
*
猛烈的寒风渐渐吹熄了擎天柱的熊熊怒火,也吹凉了他几乎烧焦的处理器。愤怒情绪发泄出来之后,他失踪已久的“冷静”终于找到了家。
关于偷偷吃掉基地里的俘虏这件事,对于以前的燃息来……开玩笑!离谱!绝对不可能!可对于一只重伤机器昆虫来说,这简直是太正常了!接受一只机器昆虫,就不得不接受他的生活习性。他现在是一只机器昆虫,自己不能只要燃息不要机器昆虫。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现在的燃息已经和以前不同,正如历经四百万年战争之后的自己。如果自己能及时发现他的异常,并给他帮助,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当年奥利安对灯工暗示自己想要相伴的心意,可是在他眼中十分聪明睿智的灯工却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想法。直到,他成了擎天柱,由于借书卡事件的愧疚,由于肩负的责任,由于繁忙的工作,也由于他的胆怯,他的心意被深深埋藏在心底。
但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在燃息的心中,是不同的。他以为这次会被接受。可很显然,大虫子对自己表达的思念十分抗拒。
好吧!毕竟分离太久了!
是我太心急,吓到他了!怎么这次就没忍住呢?
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燃息,到底是为什么?对我当年发射火种源的命令仍旧心存芥蒂吗?还是……对我,并不满意?
*
燃息虽然飞走,却只是扇动翅膀慢悠悠地飞行,并没有变形战机,一眨眼就消失掉。擎天柱决定改变策略,这次必须抓住机会,把燃息带回基地,而不是逼走他!
大卡车的宽车轮在沙漠上无法开得太快,追了不一会儿他就扬了自己一身的沙子。自己刚刚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到处都是沙子的地方?真是失误!不过,计划还是要继续。
“燃息!你是否因为担心黑寡妇突然醒来,被她控制思想?”
燃息落到一处高大的沙丘之后。他发现擎天柱对这个新的谈话地点十分满意,他甚至变形成人之后,毫不顾及形象地直接坐在地上。他居然还打开了战斗面罩!
就好像刚刚的交手只是一次普通的格斗训练,此时的擎天柱相当放松:“你曾经说她是高阶机器昆虫,你的思想会受她的影响,是否因为她的……进化程度比你高?那么把她当做食物,是否是你机体的需要?”
燃息简直惊讶极了!领袖居然在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她的阶位比我高很多。她能利用脑电波控制位阶差足够大的机器昆虫。以她脑电波的力量,她能控制一支军队。可能对你来说,她是一个无害的俘虏。但是,对于地球上的生物来说,她的潜在危害和宇宙大帝差不多。有机会,你绝不会放过宇宙大帝,对吧?即使他已经沉睡。”燃息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故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遇到无力反抗的位阶比自己高的同类,对于一只机器昆虫来说,那可是大补之物啊!”
燃息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在那双高精度光学镜中纤毫毕现。
大卡车曲着双腿,双肘搭在膝头,抬头望过来,似乎谈兴正浓:“很抱歉,请原谅我刚刚的失态。我对机器昆虫这个种族了解得还十分肤浅。”
狂风携云而去,留下一片晴朗的夜空,一半繁星烁烁,一半月华如水。
汽车人领袖那明亮的双眼比任何星辰都璀璨夺目。燃息咽了咽口中的腐蚀液,几经努力却还是无法移开注视它们的目光。——何况那面孔满是笑意!
嗯……几滴腐蚀液滴落在了沙面上。燃息满心的纷乱都被这囧事搅成一锅浆糊。希望夜黑风高,擎天柱看不见!他抬眼看向注视着自己的汽车人领袖,他那配置顶尖的光学组件,有可能看不见我对他流腐蚀液吗?
擎天柱当然看见了!
他看的很清楚。
而且他不但看见燃息看着自己和食物的时候一样容易流腐蚀液,而且,在月辉之下,机器昆虫瞬间的羞愧窘迫一览无遗。
擎天柱一副好学生的姿态:“你能给我科普一下,关于机器昆虫的知识吗?”
“啊?”燃息不由得忧心忡忡,“领袖,你不会是风沙太大,灌进脑子里了吧?”
擎天柱:炉渣!你个混蛋全流水线都脑子灌满了沙子!
燃息问:“……不然为什么你刚刚还恨不得把我揍扁,现在又有了聊天的兴致?”
擎天柱咬了咬牙:“实际上,我现在也很想把你揍扁!”他叹了口气,“可是,使用武力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在我看来,你珍惜所有的生命。可却又偏偏有时会在非战斗时刻杀戮进食。我的推测是你的机体需要补充矿物质之外,还需要补充生命类营养物质。”
“我只在战场上见过霸天虎的机器昆虫。他们会吃掉战死的士兵,甚至是死者的武器。他们对进食总是表现得迫不及待。”
擎天柱望着站在眼前一动不动的大虫子:“你需要生命类食物里的哪些物质呢?是原生能量?还是什么?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从非生命类资源中提炼到这些物质。即使很难,我也很愿意向你提供。”
“……”
燃息不想说话。这是到了什么《机器昆虫养殖方法高峰论坛》现场了吗?他在研究怎样养好一只机器昆虫?
众人都夸赞擎天柱拥有崇高的政治理想,坚韧不拔的精神品质。可燃息一点也不想看到汽车人领袖把他的坚韧不拔(死缠烂打)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还想让我回去?就算我吃了人?”燃息龇了龇獠牙,“我可能以后还会吃。”
“你只有一半基因是机器昆虫……”
“哈!”燃息冷笑着打断他。
他举起两只爪子挡住了自己下半边脸。眯了眯橙色的眼睛(他知道擎天柱正盯着它们看):“我知道你又想说我混杂的另一半基因是吧?为这双眼睛?你能做出多少退让?我以为你和霸天虎斗争这么久,会很了解军品的共性。”
机器昆虫遥望东方的一线浅色。他知道那里即将升起朝阳。对于暗夜与白昼交替的壮丽景象,他心中满是期待。
突然,机器昆虫感到脚下有一点细微的异动。低下头,他看到一只在沙海中游泳的鼹鼠撞上了他深陷的爪子。燃息急忙退开,他可不想自己爪子上的刺伤到这个眼睛退化的小家伙。
目送鼹鼠在沙底飞快地奔向不远处的一大丛仙人掌,机器昆虫问道:“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些资料吗?领袖?关于镇天威时代的五个军事统帅。”
擎天柱沉声回答:“你的五个兄弟?我记得。”
燃息看向擎天柱:“从铁堡数据库中得到的机密档案中,我了解到,他们的实际状况可不如历史书上描写的那么……简单。他们对那些殖民星球的原住民犯下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镇天威把他的‘D号计划’,当作实现他扩张主义的基础。从基因编写到机体设计,即使是黄金时代最鼎盛的时期,也无法企及。那是,震荡波的老师,恶贯满盈的灾尔萨斯的‘杰作’!”
燃息抬爪在眼前虚抓了抓:“虽然仍旧延续着那罪恶的基因,但我很高兴,我已经脱离了那具躯体。在我看来,即使是最低阶的机器昆虫比起我那五个兄弟,也还要更高贵一些。”
明月已踏上西方天宇之下最高的那座沙丘。它最后的光辉在细沙之上给擎天柱描绘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燃息低头看着,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抚平那影子上的坑坑洼洼。好像这样就也能抚平了擎天柱前路的坎坷。
分了心,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有多残暴吧?”
燃息所说的那段资料,擎天柱自然是早在当年就看到过的。只是他那时没有和燃息提起。他想起自己耳闻目睹关于燃息血腥手段的那些信息,比如成年之前捕食霸天虎士兵,挖出战死敌兵的火种食用,还有近在眼前的吃掉黑寡妇的事情……但是更多浮现出的,是燃息刚刚在鼹鼠面前的退让,在森林和小动物们嬉戏,把掉落的雏鸟送回它们的窝巢,和燃息不想踩坏美丽野花而尖着脚走路的景象。
擎天柱抚了抚他这基地的时候被腐蚀液灼伤的肩甲。上面还带着燃息给他涂抹的中和剂的气味。这里,在刚刚交手时,没有被攻击。他带着些许自豪地回答:“我知道你不是他们。”
燃息冷哼:“那是我没有机会!要是我的火种健康,我也会同样‘名垂青史’!当然,我很庆幸我没有!我得到了一颗先天不足的火种胚芽。我很庆幸我会被舍弃。很庆幸分配到原生体工厂站上那个死亡率最高的位置。这些我以前自怜自伤的东西,在成为第六个战争狂人这种事情面前,简直算是普神的眷顾!”
燃息看着擎天柱:“你看,我是一个具有罪恶基因的低阶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