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鲜血，如同在宫中一般，城内的街道上依旧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阵阵阴风吹过，不时，耳边竟传来声声哀吟，伤口处还流着血的难民正拖着残腿艰难地往前爬，地上残留着一条淡淡的血路。
战车的残骸五零四散，断裂的羽箭插在斑驳的土墙上，残垣断壁，泥土瓦砾散落在大街上。
被鲜血染红的铠甲成了将士的丧服，最后的鼓鸣是他们的哀乐。
张良走在大街上。
他本该开心的，他本该兴奋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心底堵得慌。
张良拳头紧握，迫切地想逃离这里，他迈着沉重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向城门跑去。
一定是这城中的气氛太压抑了。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就好了。
张良深吸一口气，只顾着往外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稚童的哭声。
脚下一顿。
张良茫然地转过头，只见死尸堆里，坐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童。她身上还挂着一把小银锁，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只是，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裳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散落的头发上还勾着一根扎辫子的红头绳。
女童坐在死尸旁，眼神有些空洞。
“爹……娘……”
“你们醒醒……你们醒醒……”
稚嫩的童声传入张良耳中。
张良站在那，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耳中回荡着那一声“爹娘”。
双腿像不受控制一般，一步一步朝着女童走去。
走到女童面前，看着她身上破损的衣裳。
“叔叔……我爹娘他们怎么在睡觉啊？”
听到脚步声，女童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张良。那一张惨白且带着血痕的脸将张良吓了一跳。
他颤着身子，蹲下身，轻轻抹去女童脸上的血迹。
“他……他们只是睡着罢了。”
“那许伯伯、清姨姨、五婆他们都是睡着了吗？”
“许伯伯他为什么不醒过来将竹蚂蚱给如儿？”
女童指了指一旁被砍得稀碎的死尸。
稚嫩的话语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们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都在睡觉了？”
“为什么只有如儿一人醒着？”
“为什么我家没了？”
“为什么那些人要撕破五姨的衣裳？”
“为什么他们都在拿着刀砍秦人？”
“叔叔，这是为什么？”
“他们睡着前，都哭得好惨好惨……”
“是谁害了他们？是谁害了他们？”
如魔咒般的话语传入张良耳中，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眼睛发红的女童，女童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抓住张良的衣裳。
浅色的衣裳沾上了女童手上的血迹。
张良心一紧，狠狠甩开女童的手，转身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还未断气的秦人发出痛苦的哀嚎，穿着铠甲的士兵正在大街小巷内扫荡。
“痛……”
“我的腿……”
“我的妻儿……”
……
“是你害我妻离子散……”
“还我爹娘……”
“我的衣裳呢……”
————
“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就是你！”
“不是不是，我只是为了复国罢了，我有什么错？我没错！”
他只是为了复国而已，他没有错。
错的是死去的嬴政，错的是秦人。
他没错！
冤有头债有主，却寻那死去的嬴政去。
“不……就是你的错。”
“秦统一后，六国平定，结束百年战乱，百姓本该享受太平。”
“可现在，哀鸿遍野、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张良，是你，是你，就是你，是你重兴战乱，是你造的孽！”
“是你的私心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是你的私心害死了无辜的百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私心。”
“你闻闻这空气中的血腥味，他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夫君，谁的儿子……”
张良站在大街上，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惨状。
站了很久很久。
“张先生，国君请您回宫。”
张良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六国的士兵。
张良怔怔地跟着士兵往回走，鞋子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重新回到宫中，站在往日气势恢宏的章台殿中，韩国国君正大笑着坐在上首。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个新鲜的头颅。
看到张良来了，韩国国君笑得越发放肆，他右手拎着还流着鲜血的头颅，左手拿着一个精致的青铜酒杯，张扬地从上首走了下来。
他慢步走来到张良面前，“来人，快给朕上酒，朕要和张先生畅饮一夜。”
宫人不敢耽搁，连忙呈上了酒菜。
“先生，快坐。今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哈哈哈哈……”
韩国国君坐在酒菜前，乐呵呵地招呼着张良。
这次灭秦，张良可是出了大力气。
张良直直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见张良不予回应，韩国国君皱眉，放下手中的酒杯与头颅，起身上前想要将张良拉过来。
“大王——”张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国君。
“你在胡说什么！朕是这天下之主，喊朕陛下。”
听到张良在喊他大王，韩国国君瞬间变了脸色，有些不悦。他冷哼一声，重重地甩着袖子，坐回到案桌前。
“陛下……”张良低喃。
他转头看向案桌上丰盛的酒菜，那红色的肉似乎正散发着一股去不掉的腥味。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作呕。
听到这句陛下，韩国国君的脸色由阴转晴，继续乐呵呵地招呼着张良：“张先生，快过来与朕痛饮一场。”
张良忍着不适坐下。
韩国国君跟张良抱怨这之前的日子，“先生，您是不知，朕在咸阳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苦。嬴政那暴君日日派人监视着朕，害得朕是寝食难安。”
说着，韩国国君还苦笑着摇头。
“朕那父王，就是个胆小鬼，日日只知在那宫殿内寻欢，毫无志气。”
“还好，他死了。不然他定要阻止朕复国。”
听到韩国国君的话，张良心中有些不安。
想到协助他们一起攻打大秦的其他几国的贵族，他试探地问道：“陛下，那些旧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