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起身，照例要演讲一番，噼里啪啦的一番话挑起人们的激情，欢呼声、喊叫声四起。那日在虎丘塔下，杨易也见识过张溥的口才，的确具有煽动性。说实话，杨易很佩服张溥，在封建时代，敢大胆提出“天下非一人能治理”的这种观点可谓惊世骇俗，初步具备民主萌芽思想，也启发和培养出了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这样集大成的思想家。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
内心里，杨易尊重他们，即使不能为朋友也不愿意成为敌人。然而无情的现实让自己做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周遇吉虽然对张溥说的文言文一知半解，但多少听明白一些，“天下和臣民都是陛下的，此子胆大妄为，口出悖逆之言，要是呔祖在的话，诛九族！”
的确，朱元璋要是听到张溥的话，肯定将其剥皮充草。其实任何帝王都很难接受张溥的话，包括崇祯。历史上的崇祯确实有对复社下狠手的想法，因为流寇和满清的牵制，怕引起动荡，才最终放弃了。
“少说两句，咱们是来吃的”杨易用点心塞住周遇吉的嘴。
杨易只想吃完就走，但是他苏州学政的身份注定他不能轻易溜走。
“杨学政，杨学政！”
杨易听见有人招呼自己，抬起头来，看见张溥向自己打招手。
杨易起身，拱手行礼，不卑不亢，“杨易见过西铭先生！”但是众人却觉得杨易怠慢了张溥，纷纷露出愤懑的表情。
张溥不以为然，“杨学政年纪轻轻就做上五品官，年轻有为呀！老夫累死累活也不过官至六品，老了老了！”其实张溥不到四十岁。
“先生谦虚了，先生的大名名扬天下足矣！”
张溥道，“读书人一生的追求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老夫官场走不动，只能隐居山野博点名声了”
你这出门声势浩大，还叫隐居山野？
杨易道，“先生居山野而心系天下，忧国忧民之心乃吾辈之楷模，晚生才疏学浅，有机会定要向先生讨教一二！”
“好说，好说！”
一番不痛不痒的对话之后，宴会继续。一群歌姬、舞女轮番上场，带来眼花缭乱的歌舞表演，在场的文人们个个摇头晃脑，对歌姬、舞女点评一番，乐在其中。
杨易则索然无味，正把玩着桌子上的瓷杯，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笑眯眯的过来坐在杨易身边，“老朽过来叨扰杨学政，不碍事吧！”
“牧斋先生学识渊博、名声传遍大江南北，能与先生同坐一桌是晚辈的荣幸！”杨易为钱谦益扶正椅子，谦卑的态度让钱谦益很满意。
一番客套后，钱谦益话锋一转，“听闻杨学政调查乡试弊案，可有进展？”
杨易实话实说，“抓了两名贿赂考官的学子！”
“哦”钱谦益晃晃头，“那考官呢？”
“很不幸，涉及主考官姚希孟受先（张采）先生！”杨易瞟了一眼同张溥一桌的张采，发觉张采看似谈笑风生，其眼光有意无意的瞄向自己。
“孟长先生（姚希孟字）为人刚正、清廉，在士林中享有声誉。。”钱谦益捋须道，“受先先生为官一方，善政无数，百姓拥戴。又是复社元老，追随者甚众！可以说两人都是士林中的楷模，断然不会做逾越之举，定是小人作祟、奸佞诬陷！”
杨易道，“是非曲直晚生一定会查个清楚，若是诬陷定将诬陷者重处！若是属实……”杨易戛然而止。
钱谦益故作漫不经心，品口茶，“若属实当如何？”
“自会禀报圣上，由圣上裁决！”
钱谦益干咳一声，“朝中奸臣当道，必然混淆视听、左右圣裁，一个不好血流成河，那时杨学政必将成士林公敌！”
杨易双手一摊，“我现在跟士林公敌也没什么区别！”
“杨学政年少登高位，必是聪明人，虽然离京前拜在温体仁门下，想必是无奈之举。吾等今日邀约你，就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钱谦益顿了顿，“我复社门人以天下为己任，同道中人遍及朝野，无论阉党、奸佞如何横行也不过一时猖獗而已，岂如我天下士林绵延不绝。杨学政年少，岂能跟着老朽之人断送前程呢！”含沙射影说温体仁不过老朽之人，劝杨易改投复社。
杨易笑笑，“晚辈学识不高，做学政实在惭愧。但知道恩怨分明，有恩必报，至于前程不前程的，无关紧要！”
“老夫知道学政担心什么，无非是保你那点产业罢了。朝廷文官半出江南，士林唯复社马首是瞻，只要复社出面，别说你那点产业，保你出阁入相也不是问题！”
历史上的复社确实操纵着官员的更迭，周延儒能二次当首辅，就离不开复社的支持。
钱谦益在江南士林中也属于大佬级别的，历经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东林党兴盛时他就是魁首之一。可以说其资历比张溥、周延儒都要高。但是他有弱点，就是政治智慧和手腕不足，几次在争取入阁的竞争中败下阵来，还被温体仁给整入监狱，差点丧命。比起政治手腕，他给温体仁提鞋都不配。
作为大佬级人物说出的话很有分量，换做一般人真就被他说通了。然而，杨易不为所动，穿越以来的经历已经证实，他跟士林文人不是一路人，他也融入不了。
杨易道，“先生高看我了，我没打算出阁入相，只想守着自己的产业，做个知足常乐的富家翁就可以了……此次来江南，只想早日办完差事回京交差。”算是婉拒了“入伙”的要求。
钱谦益老脸真有些挂不住，多少人想走老夫的门道，而你小子不识抬举。徒说无益，钱谦益道，“那学政准备如何结案？”
杨易沉思片刻道，“杨某以案论案，不牵连旁人，涉及弊案的人员只要证据确凿必须缉拿，考场也要整顿！”
钱谦益脸色数变，科举考试涉及的利益太庞大了，复社的牵连也太深了，虽然杨易表示不扩大，但必然影响复社声誉！而杨易所说的整顿考场，无疑就是斩断复社对科举的影响。
钱谦益见杨易态度坚决，也不再废话，甩袖离开。
杨易看见钱谦益坐到张溥身边，跟张溥低声密语，想必是汇报“谈判”情况，显然张溥不高兴，脸色沉了下来。
这时，仪宾宣布 “秦淮明艳顾横波小姐到！”
一听说顾横波来了，气氛更趋热烈，青年才俊们个个伸长脖子，望穿秋水。
窗外传来悠扬的琴声，众人循声望去。一艘乌篷船伴着月光，踏着莫愁湖水而来。船头一白衣女子埋首抚琴，音律时而低沉呜咽，时而清新鸣翠。女子脸颊泛起清冷的月辉，黑发慵懒的系在肩头，宛如尚待梳洗就寝的仙女。一位白衣女童立于身后，手执灯笼，仿佛为仙女照亮从天上到人间的路径。
湖水拍岸，仙女抚琴，如诗如画，如痴如醉，众人惊呆了。
当仙女走进天仙楼时，众人的思绪才从天上转到人间。
“小女子顾媚这厢有礼了！”声音娇翠。
顾横波也不多说，在众人啧啧称赞声中，坐下调琴，为下面的演出做着准备。
杨易觉着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蓦然发觉那个侍女很眼熟，居然是陈圆圆。即使跟在顾横波身后，陈圆圆的姿色毫不逊色，只是少了几分风韵，多了一分青涩。
顾媚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有杨易知道，顾媚身后的侍女将来远胜顾媚。
陈圆圆也看见了杨易，两人不露声色的交换下眼神，算是打招呼吧！
琴声起，歌声出，“香生幕帘雨丝霏，黄叶为邻暮卷衣。粉院藤萝秋响合，朱栏杨柳月斋痕。寒花晚瘦人相似，石磴凉生雁不飞，自爱林中成小隐，松风一榻闭高飞……”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个别人还跟着曲调摇头晃脑，陶醉其中。
曲毕，声停，众人宛如从梦境中醒来一般，接着响起一片叫好声和掌声。
侯方域激动的站了起来，“秦淮名艳，名不虚传。人似桃花，声如天籁，曲自天上来！在下侯方域，字朝宗，见过顾小姐！”侯方域微身行礼，比绅士还绅士。
顾横波起身还礼，“侯公子谬赞了，能入侯公子耳目，小女子已很满足了！”
坐于侯方域旁边的冒襄拉着侯方域道，“顾小姐长居金陵秦淮河畔，为兄住于淮清桥桃叶渡，离顾小姐不远。为兄常和密之兄，定生兄去秦淮河畔听顾小姐的唱曲。朝宗兄到了金陵不妨常到为兄这里来，就能多与顾小姐亲近亲近。”
侯方域激动的脸都红了，连连答应。
冒襄对顾横波道，“以前没听过这首曲子，想来是新作的吧，非常动人，不知何人所做？曲名何来？”
“此曲名海月楼夜坐，乃小女子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