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山又打起来了!!”
“什么?!”喊叫声一片。接到消息的人们,愤怒有之,兴奋有之,无奈有之,伤感有之,冷漠有之。一片嘈杂。
天子山这一片峰林是袁杨俩家小辈的御飞试炼场,袁杨两家弄崩之后,约定每家一日,间隔使用。但是总有不消停的小孩子们打打闹闹,三天一吵五天一打,虽然出不了大事,但是每次必须出人去调停也是无奈。
为啥我说无奈呢,因为现在负责调停的人是我父亲。他老人家每次都回来摇头再摇头,叹气再叹气,然后就去给我娘上香。真真是苦了我的老父亲。
奥,对了,我叫袁予犀,我爹叫袁汝青,袁家的子弟。但我娘姓杨,杨家的杨。我家就住在这天子山里,一座石峰,三间茅草屋。
世间的仇怨,左右不过是你杀了我的谁,我杀了你复仇,你的谁就要来杀我复仇。
袁家和杨家,大抵亦是如此。
武陵源内,杨袁两家是古姓,大家族。 族中子弟也多灵骨上乘者。因为家族显赫,娶进来的媳妇自然也是资质上乘者,繁衍子嗣自然是资质越来越好的大趋势。 本来两姓世代通婚的,直到二三百年前出现了一对怨偶。
男子作践女子,女子毒死了男子和婆母,婆母的弟弟,杀了女子一家,女子的亲人又岂能善罢甘休?树上摘果带着叶,地上收瓜牵着蔓,世交变世仇,转瞬即是。
而我的爹娘,着实也是不走寻常路,是百年前那对怨偶之后唯一一对成亲的袁杨。为着这段姻缘,我爹从族中备受关注着重培养的子弟,变成了天子山御飞试炼场的护山(主要负责维护场地)。我娘也因此被家族除名,生了我之后身子受损又没有滋补的好药材好补品,缠绵病榻几年,早早就去了。我生出来被安排测灵骨都比别人晚了半个月,灵骨等级也算是不错,但是一分的族中供养都没有,袁家不给,杨家不提。好在我爹确实不愧于资质绝佳这个评价,教我炼体聚气,给我搜罗补品草药。再加上我确实灵骨不错又努力,到现在才堪堪持平,不至于落于人后。
至于我的武体提升,那纯粹是实践出真知。姓杨的我打过,姓袁的我也打过。这一点,也随我爹了。不过,根据我爹的说法,从小就打架这件事,是随我娘。他小时候一动一行皆是君子之风,是娶了我娘之后才开始打架的。据我爹说,我娘怀我四个月的时候,还在天子山的试炼场里打人。我爹还说,他能动口的时候一般都是尽量不动手的,君子以水为上以和为贵。
当然,这都是我爹说的。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天子山父女俩能打的名声,赫赫在外。甚至有几个臭小子背后喊我小泼妇。不过,自从去年我爹升为场主掌管天子山试炼场之后,我们父女俩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而且天子山打架的次数也变少了---我俩跟别人打架的次数变少了,天子山试炼场里袁杨两族子弟打架的次数也变少了。
打架次数少了,我和爹爹总算有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爹爹把自己的书香琴谱都摆了出来,我则是开始探索天子山周围的一切。
但其实,打架次数少了,家里也有人不高兴。嗯,也不算是真的人,是我爹的剑灵--如珠。名字虽然像个小女娃,但剑灵其实是没有性别的。我爹的剑灵出现的很早,长相又是玉雪可爱,我爹很高兴,便对它说,我以后会对你“如珠似宝”的珍惜爱护,甚至弃了原来的剑名“清风”,选“如珠”做了剑灵的名字。据如珠说,我爹以前有点无聊,满口的之乎者也,一年半载的才放它出来透透风。后来我娘来了就好了,所以它很喜欢我娘。它还说,它也很喜欢我。
不过清风这名字也没有浪费,转头我爹抓了一只雪山巨鹰,驯服之后把这名字就给了大鹰。
这次就是清风驮着我爹去吵架现场,没有带佩剑。小小的剑灵从铺着三层鲛纱的架子上飘过来,道:“阿犀,咱们去帮你爹啊。”
我吃着从杨家小辈那边捡来的酱梓野果,道:“不用帮啊,爹爹能处理好,就是和稀泥,都是做熟了的活儿。”
半透明的小人,嘴巴瘪了一下,道:“阿犀,我们出去看看吧,以防万一嘛。我怕你爹吃亏。再说了,屋里这么闷,外面春光正好,我们去踏青啊。”它眼珠一转,趴到我的胳膊上,“还有,上次你不是说御飞场东南边那窝鸟不是要作窝孵蛋了吗,你不是说那个蛋可能很好吃,要去摸几个回来试试嘛。”
我想起来了,四天前是袁家用御飞场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好歹姓袁,在那天“游历”天子山,总比去和姓杨的碰头强。一路玩到天子山东南角,那里有一窝裘莺正在筑巢,看样子是要生蛋育崽了。裘莺的蛋我还没有吃过,所以想尝尝。想到这里,我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说的对!所谓春光容易把人抛,怎能在这方寸之地蹉跎时间,走,出去遛一圈去。”我抓来案上的碧玉小船,沣春--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飞行法器。我往外走,就听见如珠在后面尖叫,“你带上我啊!!!”
我回头看它,默默不语。这剑灵的脸色变化之快,胜过春风绿南岸,瞬间挤出一脸的讨好,亲亲热热的道:“好阿犀美阿犀,你带我一起吧,一起吧一起吧!”小小的半透明小人,平日看过去,两丈之外就容易忽略它,而此刻它脸上的谄媚,浓的可以腻死人,恐怕是十里之外也闻得到。
我看着眼前这个谄媚小人儿,不自禁的看向条案另一侧我母亲的配剑--悬峨。叹了口气,回卧室把自己的佩剑拿来,把悬峨和如珠也背上,留了字条给父亲。出门踏青去也。
我的佩剑还没有名字。本来应该是有名字的,但是看了如珠的“前车之鉴”后,我决定等我的剑灵出现之后,跟它一起给剑取名字,省的最后名字和剑灵的性格八竿子打不着。
我家的三间茅屋建在天子山峰林里靠北边的一个普通石峰的山半腰上,半是茅屋半是岩洞,上下错落着,屋子前面我爹爹用湘妃竹搭建了一个小平台侍弄花草,兼做码头。我捏个扩诀把沣春抛出去,顷刻一条小小的碧玉乌篷船落在阶下。我背着三把佩剑上了船。
天子山的春日是美的。万花初绽,绿树碧草,一条条的石峰穿绿挂红,林林而立,衬着清晨的云雾海,煞是好看。可惜,这美景对于看了十几年的我来说,实在是没有裘莺的蛋有吸引力。
如珠撒欢了一样船头船尾的折腾,还飞到经过的附近石峰上去疯,彷如一条脱缰的野狗。而我娘的悬峨的剑灵,虽然从剑里出来了,却也只是站在船头雕的那朵菡萏的花瓣上保持沉默。我不自禁的想,但凡这俩剑灵中和一下,该多好。
“阿犀阿犀!你要去哪里?”一个清脆可爱的女声响起。
我回头看去,来人身穿一身浅绿衣裙,梳着双髻,站在一把八角扇上,那扇坠子随风扬起,好似凤凰尾。是玲玲。杨玲玲是我三舅家的女儿。我三舅跟我母亲是龙凤胎,三舅母是我母亲的手帕交,所以即便是母亲被逐出家门,三舅和三舅母也来探望过。玲玲是他们的独女,大我三天,其实是姐姐,但是她一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小,我只愿意喊她玲玲。
“几天前我看到东北边有窝裘莺,我想去捡几只蛋尝一尝。”我站起来回道,“你要一起来吗?”
“不行不行,”破天荒的,玲玲居然拒绝这等好事,“我今天不能离开这里,一会儿就得被召回了,他们打架我守着边边就已经很照顾我了,我要是不在,肯定会挨骂的。”
我耸耸肩,道:“那没办法了,我就自己去了。你放心,我要是拿的多,就给你留几个,等后日你再来的时候带走。”
“多谢阿犀!”死丫头占了便宜立马就跑,我对着半空挥了挥手。
从天子山的密密麻麻的石峰中行过,每个峰好像都自成一世界,有花有草有鸟有虫,乘舟而过,仿若过尽千山与万水经历万界消逝。昨日种种,眼前琳琅,皆是转瞬即失,无可挽留。沣春船行无所依,仿若船过水无痕,往事无可追。
裘莺筑巢的东南角那个石峰,头上开了个叉,裘莺的窝就安置在那个叉上的一棵黄棘树。这鸟之所以叫裘鸟是因为她的皮毛可以像兽类那样被剥下来制作成皮毛。而且做成的大氅漂亮又暖和。但是这鸟儿好斗,皮毛经常有损伤,得到大块的不容易,只能“集腋成裘”。即使是袁杨两家,拥有裘鸟大氅的人也很稀少。我小时候有一件,现在还会拖出来盖盖腿。据说我那件是我父亲早就答应我母亲要给我的,本来说是出生时候要给我做个襁褓,让我做最让人羡慕的小孩。谁知道,等我穿上身的时候,我母亲的第一个忌日都过了。
我催动沣春变小一点贴边溜过去,一对流光溢彩的体形近雏鸡的粉白色鸟儿正窝在干草和树枝垒起来的鸟窝里,头顶上宽大的黄棘树叶遮掉了阳光。我看见俩只小鸟的肚皮底下至少有四只蛋。看来这次玲玲可以尝一尝了。
“阿犀阿犀,我们怎么拿那个蛋?鸟儿要一起抓来吗?”如珠又开始叽叽喳喳。
“裘莺稀有又难见,要不我们一起把鸟带走?”我回头向如珠。
“好呀好呀,这鸟儿长得挺好看的,捉回去要是养够了,肉给你吃,皮给我当垫子。”
这只剑灵真的是,,,我心里默默的想,我爹绝对是个好人啊,他这剑灵却是反派气势颇足。
我从自己的百草袋里拿出一段红绫。我叫它百草袋,其实这就是个普通的百宝袋,但是没办法,我手里的东西少,里面更多的是我自己采到的草药和我爹给我的补品丹药等,没啥真宝贝。不过有个好处,在我辟谷还没修成之前,只要带着我这佰草袋,一年两年之内肯定饿不死我。
掐一个散字诀将红绫抛出去,小手巾大小四四方方的红绫,兜头罩住两只裘莺,我顺势扑过去,把两只鸟儿抱住。有一只鸟儿的力气更大,几乎挣脱,我连忙捏起束字诀,将红绫收紧一点。挣扎中,鸟窝从树上翻了下去,我脱不开手,连忙大喊如珠。
如珠催动剑身,向下疾驰。我抓紧时间控制怀里的两只裘莺。等我死死地将两只裘莺按在沣春的船舷上,低头看去,发现悬峨居然也随着如珠下去了,两把剑托住了被我掀翻的鸟窝,正托着向上。果然,悬峨靠谱。
我是第一次见到裘莺的蛋。本来是想拿到蛋就迅速回家放锅里的煮熟当午餐的。但是真的拿到手上有点舍不得了。无他,这鸟蛋实在是好看了些。玉质浅绿色打底,上面飘飞浅粉色斑块,斑块边缘也不是界限分明的那种,而是如水墨晕染相交。阳光下一照,皮上好似有一层层薄薄的金沙。我把手上裘莺蛋小心翼翼的放到原来的窝里,六枚漂亮的蛋蛋摆在那里,我觉得自己既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给杨玲玲了。
中午我爹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看我的裘莺蛋。我爹过来叫我吃饭,看见我眼睛发直的样子,摇摇头,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回头给我亲爹扮了个鬼脸。
隔天,杨玲玲来了。我送了她两只裘莺,道:“玲玲姐姐,这两只裘莺送给你,下了蛋,你记得分我两只。”她急忙答应了,兴高采烈的带着鸟回家了。隔了几天来信大骂我一顿。
恩,裘莺一年只生一次蛋,生过之后就要等明年了。雌鸟失去了蛋蛋还一直在哀鸣,三舅说,这个哀鸣要持续一到两个月。舅妈怕吵,于是把这一对裘莺放在了杨玲玲房里养着。
谢天谢地,不是在我屋里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