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被传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叫他进来问关于粮道维护的事情,进去之前还把最近收到的消息在脑海里汇总一下,准备待会儿详细给圣人汇报一下。
“回禀圣人……”
时值下午,天气炎热,圣人就坐在太液池边的柳树下,薛昭进去就耿直的准备开始汇报,结果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圣人挥手打断,道:“过来,吾不问你粮道之事,平阳不是说过?天气时序乃是天定,尽人事听天命,现在莫要提那些扫兴之事,来,今日天气晴好,莫不如趁着天色,吾等翁婿二人美美享受一顿鱼脍才是。”
听到居然是约他一起吃鱼脍,薛昭还挺开心的。宫里尚膳监的鱼脍师傅,手艺当得一绝,外面的鱼脍师少有可比的。群臣……包括薛昭,每次圣人请吃鱼脍都挺积极,实在是这样的好手艺师傅难寻。
翁婿俩儿一人一根儿钓竿,就这么坐在柳树下,圣人身后还有小黄门给扇扇子,实在是会享受。
不过,钓了一会儿,薛昭就发现圣人的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鱼儿都咬钩了,他要么提竿提早了,要么就是提晚了,钓钩上的鱼饵都让鱼给吃完了。
薛昭心里默默挠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别人的心事,特别这人还是他岳父大人,还是一个皇帝时,他更加的挠头——
情商捉急,笨嘴笨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暗自发愁半晌儿,薛昭默默钓起来好几条鱼,跟一旁恭敬等着的鱼脍师傅对望一眼,默默把鱼递过去,等着鱼脍师傅发挥手艺。
圣人等了半晌儿,只差没明说“我有忧心之事,贤婿可与相商”的话了,结果那呆女婿居然一言不发不说,还钓鱼钓得起劲,圣人默默数着,这都钓起五条了!
就他两人,全做成鱼脍的话,根本吃不完!
圣人的嘴角抽了抽,眉头直跳,身后扇扇子的小黄门努力的看薛昭,然而薛昭并没有接收到他给出的讯息,眼看着鱼够了,居然转眼盯着鱼脍师傅的刀看,似乎在欣赏鱼脍师傅精湛的刀功!
圣人好可怜!
小黄门很是同情的默默看圣人一眼,手里的扇子扇得越发的殷勤和小心——
希望扇子能扇去圣人心头的燥热,省得圣人被薛驸马气到,伤了龙体。
旁人的心理活动,呆女婿自然不知,他看着鱼脍师傅动作,亲自调了调料,待鱼脍师傅切好后,连着他调的调料一起端给生人,脸上笑得诚恳:“岳父大人请品尝,这调料小婿根据岳父大人的口味,略作了些调整,您试试看,是否吃得惯?”
这笑容真是诚恳中带着亲近,灿烂至极,让人看了极易生好感。圣人看了,心头的憋闷之气竟奇迹的散了几分,暗骂一句呆女婿,无奈女儿欢喜,做阿耶的也是无法。不过这人倒是待人心诚,与他那生来心眼比常人多的女儿,倒也算绝配。
这么一想,圣人的气也散了,接过呆女婿递过来的筷子,就着蘸水尝了一片,鲜美的滋味弥漫在舌端与口腔内,不禁赞了一句:“不错!”
薛昭脸上的笑容立即笑开了,喜道:“岳父大人喜欢就好。无论什么样的事儿,吃一顿爽口的食物,想来心情都能好上几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无论什么事儿,吃饱吃好后再说也不迟。”
那一瞬间天都亮了、花都开了的样子,到把圣人逗得心情颇好——
见惯了养气功夫一个赛一个好的老臣们,像薛昭这般直率之人,却是稀有。先前是他想岔了,如他这呆女婿这等样的人,理该直说才是,指望呆女婿知情识趣的来主动探问……也是他强人所难。
圣人很是认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笑着调侃道:“难为好女婿还能看出老夫心情欠佳。”
薛昭被这句话说的,瞬间脸孔通红,哼哧着老实的道:“小婿先前便看出岳父大人有心事,只是嘴笨不知如何开口探问,想来想去,才想出这个笨办法来,小婿愚笨,请岳父大人担待。”
圣人大笑起来,笑够了,方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这般嘴拙,若是惹了我那好女儿生气,当如何是好?”
薛昭略愣了愣,道:“公主殿下通情达理,涵养又好,对小婿多有包容之处,目前我还没有惹她生气过吧。”
圣人乐了:“如此看来,可怜的是吾女才是,这女婿呆了,也是无法。”
“……”
薛昭憋了个脸通红,好心想听他说心事,居然搞人身攻击!妈蛋,这心事不想听了,想罢工行不行!
薛昭很是抗议的看着圣人。圣人心情大好,仰头一阵大笑,笑够了,才拉着他可怜的呆女婿,一人享用了一碟子鱼脍,然后,翁婿两个绕着太液池,在柳荫下散步。
“二郎如今已到并州了罢?”
走着走着,圣人问道。薛昭心道果然,答道:“禀圣人,是的。秦王到后,便立即组织军民一起,囤土于道路两旁。民部也已把粮草提前筹集好运输过去了……”
圣人摆摆手,打断他道:“这些吾已尽知,今日,只是你我翁婿两人闲叙,不用如此多礼。”
薛昭微微一怔,应道:“喏。”
圣人一边走,一边沉吟不语,薛昭嘴拙,不会主动挑话题,两人默默走了一段,不知道圣人是不是嫌弃陪他一块儿在水边散步的居然是个呆女婿,而不是一个香软的小美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走了一段,估摸着怕有四五百米的距离,圣人方才开口道:“若是战事顺利,二郎十月便可回,若是战事不顺……只怕要翻年之后方才能回。贤婿说,这战事是该顺还是不顺为好呢?”
薛昭听得一愣,直觉的答道:“自然是期盼战事顺利最好!突厥贼子野心,前年大败他们一次,打得他们略微消停了些,今年又卷土重来,若是今年能打赢,想来,又能得一段喘息之机,等我大唐天下平定,腾出手来,就是收拾突厥的时候!”
圣人扭头看他,脸上挂着个淡淡地笑容:“贤婿真真信心十足。只是不知这信心……是对二郎还是对我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