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时候,高棉想起来谈判这招其实并不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林海想不通高棉还有什么好谈的,简单来说就是如果高棉想用谈判的方式来让清河撤军,要么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要么就是自己又集结了一批力量,能让清河付出代价。
只可惜这两条林海都想不到。
若是想通过传统的割地赔款的方式,林海不认为高棉还有钱可以赔,而割地嘛,打下了泰京不都是我的?还需要你割?
若是说高棉真的又集结了军队,能让清河知难而退的话,为什么他们以前不用呢?
是因为不想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来谈判的居然是太子。
虽说高棉的王太子在整个大陆的政治格局上一直名声不显,嗯,就是没几个人听说过,但不管怎么说,王太子都是高棉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这样的重要人物就直接塞到敌营里去谈判?
这是该多信任林海的人品?
就不怕被林海直接拉去祭旗了?
要知道上一个到敌营里去谈判求和的,按照林海的记忆,应该是宋钦宗,还不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不过对方来的好歹也是个重要人物,当然,主要也是因为要做好应对泰京守备兵团可能的垂死一击还需要时间,林海并不反对和谈。
“让他来吧,我能保证他的安全。”
这就是林海的回应。
不过第二天高棉太子的到来并没有让林海有多开心,甚至可以说相当的不满。
首先就是他来得实在是太早了。
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长期行军作战的人来说,虽然林海只是跟着军队向前推进,作战的不是他,指挥的也不是他,但是作为最高领导人,他还是要经常出现,与士兵们一同赶路行进来提升士气。
所以林海很是希望能在这个时候抽空休息一下,至少睡个懒觉是必要的。
可这个王太子,居然是和太阳初升一起到的清河大营。
也就是说他居然天没亮就出发了。
倘若历代高棉王能有这么勤政,怕也轮不到被林海打到首都来。
这样的重要人物总不能一直晾在自家的大营门口,毕竟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讲的,负责夜间值班的丁林一边感慨:“为什么又是我。”一边下令把王太子迎进来,然后硬着头皮去找林海禀报。
有一说一,这就是林海一直觉得丁林比成国荣差一点的原因。
倘若当天值班的是成国荣,他一定会把王太子迎进来之后,想尽办法拖时间,至少作为此地主人,应该给趁夜赶路的王太子弄点早饭什么的,这样就能拖到林海睡到自然醒...
只能说可怜的丁林。
“所以,你就是王太子?”
睡得正香被叫起来,起床气正浓的林海简单洗了把脸,披上一件外套就到了中军大营。
甚至都没有下令给王太子看坐,进门坐下就问道。
“清河伯,这就是敝国王太子信约禅。在下是...”
一旁的一个老头拱手答道。
“所以你不是王太子?”
林海没好气的问道。
那老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光是看年龄就知道了吧,我比高棉王的年纪都要大,怎么可能是王太子。
难不成清河伯智力有问题?
不,清河伯的智力不能有问题啊,谁都不能接受被一个智障给打败的耻辱,我宁可他是一个英明神武的人!
“下官腆居高棉礼部尚书...”
那老头赶紧解释道。
“不是就不要说话,低级官员站一边去。我问的不是你!”
林海直接打断他的自我介绍,然后看向信约禅,很是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嗯,一个表面上在微笑,装出一副什么都懂,但是其实由于大脑空空而内心虚得一批的样子。
这样的年轻人,每年校园招聘的时候林海都要见一大堆,实在是太熟悉不过。
“既然来了,那说说吧,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你爹让你来的。”
林海一边说一边示意让人拿个凳子来,让王太子一直站着也不是太好,当然,那个礼部尚书还是一直站着吧。
毕竟王太子还年轻不懂事,你一个管户部的老头子也不懂事,也不知道劝着点,让他这么早就来烦我。
“清河伯,本宫是...”
信约禅刚开口说话,就被林海打断。
“别‘本宫’‘本宫’的了。”林海没好气的道:“太子要自己开府建牙了才能称‘本宫’,我知道你现在还住在王宫里,甚至连一个自己的东宫都没有,你称什么本宫。”
一句话让信约禅宕机了不少时间。
他昨晚找礼部尚书恶补了不少礼节上的东西,要力求做到礼仪不被林海挑错,还要不卑不亢,现在要说的话他至少背了十遍以上,谁知道一来就遇到林海如此的不讲武德,张嘴就揭人的短。
深呼吸,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
敌强我弱,敌强我弱。
经过了心理建设的信约禅再次开口:“清河伯,是我向父王提出来要和谈的,自然是我来。”
有时候礼仪这种东西,也不用太讲究,尤其是自己处于弱势一方的时候。
“哦?”林海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小伙子是被高棉王扔出来送死的,完全没想到他是自己找死的。
“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你打算用何种代价让我停战了?”林海来了兴致。
信约禅的眼神明显有些慌乱,谁知道林海一点弯子都不绕,直接问这样的问题。
“这个,自然是两家罢兵休战,然后...”
信约禅结结巴巴的说道:“然后清河大军退回清河,嗯...孟洋,孟洋可以保持原样,依旧由清河占领。也就是双方恢复到战前的样子。”
林海看着这个像是刚刚毕业第一次出来面试的小伙子,不急不缓的问道:“这个是你们的诉求,那你们愿意为了这个诉求付出什么呢?”
“付出?高棉付出了和平啊,这样就不用打仗了,而且清河不是还占领着孟洋么?”
信约禅有些意外的说道。
“和平?孟洋?”林海看了这个坐在凳子上都不断搓手,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说道:“好吧,我明白了。我换一个问题,你出发的时候,你爹有没有告诉你一个叫做‘谈判底线’的东西?”
林海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让丁林直接把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高棉礼部尚书给架了出去,一边对信约禅安慰道:“我们谈就行,他们说了做不了主,不用他们在现场。”
“这...清河伯,您放心,我父王给了我全权,我可以谈的。”
信约禅解释道。
“嗯,没事。对了,平日里高棉的国事,都是你父王在管吧,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林海看似无意的问道。
“这个,父王是高棉的王,国事自然是父王处理,我平日里都在读书。”
信约禅不太明白为什么林海的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很是想让有经验的人帮忙解答一下,只可惜,户部尚书现在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一般给扔在了中军大帐外,而自己带的其他幕僚甚至连靠近这里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嗯,好吧,我清楚了。”林海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起这么早,甚至完全没有必要和这个小伙子聊这么多。
完全是因为对曾经生活的想念吧,才搞出了一段类似于去面试实习生的对话。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这样,小伙子。”林海已经提不起兴致了,这个时候他更关心今天的早饭吃什么。
“你随便派个人回去给你爹说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捋清楚自己手上还有什么,再来和我谈。
至于你们其他人,可以暂时留在我这里,等等消息,根据你爹的回话,我会给你答案的。
你可以放心,我说过,保证你的安全。”林海说完起身就准备走。
刚走出几步,林海回头补充道:“那个户部尚书不能去送信,找个别的人。对了,我有个人在你们那里,给你爹说,让他回来。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虽然高棉中枢的人不知道王太子和林海谈判的细节,但是从信使转达的内容来看,谈判已经失败了。
很明显林海不是一个能忽悠住的人。
这也很正常,这些资深官僚们也能想到:“就凭王太子的经验和能力,能被他忽悠到就奇了怪了。”
对于林海提出的两个要求,虽然不知道国王陛下准备出让一些什么利益来让清河退兵,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林海指的另一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高棉英雄”阮仕浩。
也就是说,阮仕浩阮大人,能从这座即将被围攻的城市中离开了。
这才是重点好不好。
不要说什么阮仕浩是清河那边的人这种鬼话。
在这个时候,他阮仕浩就是根正苗红的高棉人,高棉高级官员,户部侍郎,高棉英雄,抗击清河的先锋人物!
我们跟着他出去和“投降”、“逃跑”这两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只是想出去振臂一呼,召集勤王大军来救驾而已。
当然,能够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是高棉朝堂高官,所以他们也只是说一说,他们很清楚自己是出不去的。
但是自己出不去,自己的家人就不一定了啊。
大规模的送走自己的家人是不可能的,但是把一两个儿子悄悄的塞进阮仕浩出城的队伍,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不管是高棉还是清河,都是要脸面的,堂堂阮仕浩阮大人出城,总不能一个人背着几包行李从城墙上顺下去吧。
家里的厨子管家侍卫仆役婢女什么的,总是要带走的吧。
而我的儿子恰好就特别喜欢阮家仆役的制服,在阮大人出城那天恰好就穿着这身衣服,又恰好被人误解,又恰好跟着阮家的队伍散步,就恰好出了城。
这个解释怎么看怎么合理。
以至于阮仕浩抵达清河大营的时候,把林海都吓了一跳。
阮仕浩居然在高棉混得这么好?
让你回来是担心真的打起来,你被高棉人拿去祭旗了。
结果你带着一千多个侍卫和仆役,五百多个侍女,三百多个厨子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带着敢死队来和我决一死战的。
不过阮仕浩出城的事情并没引起太大的波折。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阮仕浩算是情报部那边的编制。
林海也只是让他把他带来的一大坨人一起打包,送到后方去找王佐了,后续安排已经准备好了,刚刚好,这坨人还能派上用场。
至于谈判嘛,阮仕浩带来了高棉王的亲笔信。
看完这封信,林海就笑了,嗯,这才是一个王者应该写出来的东西。
信的内容很简单。
“让他回来吧。年轻人理想化了一点,不过吃点亏是好事。
没什么好谈的。若是清河大军能打进来,我在王宫等你。”
一共就这两句话。
其中那句“我在王宫等你”已经是第二次说了。
知道的,知道这是高棉王在战争期间给敌对势力的领袖写的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海是相隔千里,带着千军万马冲破重重险阻去求娶高棉王的...
林海是一个非常讲诚信的人。
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他就下令放了信约禅,让他自己回去。
毕竟咱承诺过,一定会保证高棉王太子的安全。
至于剩下的人,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礼部尚书,就还是留下来吧,毕竟这片大陆上打仗一直有祭旗的传统,而士兵们对传统非常的看重,这次正式开战清河方面没有祭旗,已经让很多士兵不满了,若是在大决战之前能把这个仪式补上,似乎也是不错的。
不过清河的执政机构都是草台班子出身,很多东西都只知其名不知其实。
但是这个不重要,咱手上不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礼部尚书么?
他应该知道祭旗的仪式该怎么做。
到时候问他就行了。
就这样,在双方毫无营养,完全是为了拖时间谈判之后,清河方面彻底切断了泰京通往其他城市的道路,断绝了任何援军的可能。
而高棉方面,也彻底统一了思想,不坚定的人要么随着阮仕浩偷偷溜了,要么已经在高棉王的盛怒之下,被发配去修整城墙去了。
而泰京守备兵团,这个高棉最后的希望,也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
战争的阴云,在高棉立国四百年之后,第一次笼罩了整个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