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过去了,现在山里的人不是土匪就是野人,或者身兼两职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林海而言,在这几年当过野人或者土匪都不重要,毕竟能活下去就是本事,不过在战乱之前当过什么就很重要了。按照一般规律,即使是进山避灾,大家族或者宗族世家也有更多的生存空间,而这样的人是林海不敢要的。
在出发之前,汪良曾经问过林海:“倘若找到的又是一大家子几百口,宗族具在的怎么办?”
林海却让汪良放心:“下山的人,必然是过不下去的小家庭,宗族不会想下山的。”
“山上难道会过得很好,为什么会不想下山。”
林海笑着摇了摇头:“大哥你放心好了。”随即扛着环首刀上了路。
尖山营下,林海下令安营扎寨。
不多久,在简陋的营地中,一大锅白米饭被抬上了蒸锅,旁边的篝火上烤着刚刚扎营时试图袭击他们的一只大猫。
好吧,义兄们管它叫大猫,毕竟来自北方的人很多都不认识这种猫科动物,不过林海还是很小心的保存了它黄褐色,并覆盖有大块的深色云状斑纹的皮毛。一边把皮毛晾晒到竹竿上林海一边想,还好是异世界,不然就这张皮,自己就不用考虑下半生去哪吃饭的问题了。
当然营地里最吸引人的还是用了足足小半锅青椒炒的腊肉。七哥贾大正在用挖土的铁铲在大铁锅里使劲翻炒,希望他真的洗过这个铁铲。
用小半锅青椒炒小半条腊肉,这个吃多半是没法吃了,但是辣椒的呛味却会随着山风飘进半山腰的林子里。林海知道,自己这队人一进山,八成就被盯上了,而对方现在还不出现,无非就是忌惮这十个全副武装的大汉。
人要是饿极了,不要说全副武装的大汉,就是全副武装的歼星舰,估计都能咬上一口,因此林海的营地没有被数倍于己的流民冲垮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一面写有“清河”两个大字和“奉命收拢流民屯田”八个小字的旗子就立在炒锅的旁边。
山上的人信不信旗子上的话是一回事,但这面旗子代表了官身。林海知道,他们惧怕官府,平日里咒骂得最多的是官府,但一旦官府真的出现了,他们也不会完全的避开,只是会远远的观望。
半日过去了,眼见这群官府中人并没有进林子搜山,也没有放火放烟逼人出林子,林海发现,林子边上的人影逐渐多了起来。
林海在树林子里各种眼光的注视下,放下刀,慢慢的走到离树林更近的小溪边。林子里明显有了动静,能够感觉到有人在跑远,不过林海不在意。
胆子小一点是正常的。
陈朝刚刚开始在西南征兵的时候,西南的百姓是踊跃的。
但当一支支队伍开出群山就再也没回来之后,再次征兵就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前线催得急啊,西南的陈朝地方官受到了来自中枢的巨大压力,在这个时候,异地任命流官的制度优越性就发挥出来了,为了完成任务,西南本地的陈朝官员开始肆无忌惮的破家抓人。
一开始,他们抓走了所有的乞丐和流民。
然后他们抓走了没什么财产交不起免役钱的自耕农。
再后来,便拿着刀友好的请世家大族的嫡子入伍从军,最终深受国恩并且愿意破家纾难的世家们贡献了大笔免役钱,并且将家中的佃户也送入了军营。
到最后,他们把负责抓人的县衙三班衙役也送进了军营,让人带着清廉为官数年攒下来的无数财货去了江南,直到高棉人来了,夏国人来了,凉国人也来了。
当四国宣布停战的时候,富庶的西南充斥着盗匪,山贼和无尽的流民。
任何一个人,几年前还是有屋又有田的自耕农,然后再被官府,宗族,山贼和盗匪轮番或同时糟蹋个几年,他胆小一点,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所以林海跨过小溪就停下来了,背对着树林,打开一个包袱,里面是这几天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林海就这样蹲在溪边,开始认认真真的洗衣服。
就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很快就洗好了。
听着背后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林海略显尴尬,不过还好,背对树林,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于是他正大光明的拿起已经洗过一次的衣服,再次放到小溪里洗了起来。
嗯,只要对方不说出来,自己就不尴尬。
终于,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林海顾不得突兀,就开始大声自言自语。
“什么破地方,还让我们来屯田,就这里,一块平地都没有,能长出个屁的粮食。”
“还要招抚流民,走了一天一夜,人影子都没见到,要我说这里人早就死绝了。还说要免税,人都没有给鬼免税啊。要我说今天下午就回去算了,就给上面说山里没人,从外地移民吧。”
话音刚落,背后传出草茎被踩到的声响,林海假装惊惧,回头大喝道:“是谁,可知道袭击官差是什么样的罪过!”
人总是有个人样的,如果人活得像鬼,你就很难说他再是一个人。
现在在林海面前的,是一个老者。
林海很是疑惑现在还有老人能活下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海大量着这位老者,他黢黑,干瘦,肮脏,你要说他是鬼也能勉强说的过。
应该说老者为了出林子是准备了一番的。枯黄肮脏又杂乱的头发用草绳束起来了,感觉是人头的上面捆了一捆晚上做饭要引火的杂草。脸上粗一看还干净,当是刚刚洗过,但仔细一看,不少的黑泥被皱纹夹着,时刻都有喷薄欲出的冲动。上半身还好,衣服虽然不合身,但胸口以上的部分还算是完好没有破洞,胸口以下的部分嘛,嗯,至少还有些许布料的存在,说是一件上衣可能有些过分,但是说它是一件胸围,那必然是保守款的。
至于裤子,嗯,勉强能看出是一条女人的大花裤子,只是太久没洗,难以看出原本的花色,用一条草绳子系在腰间。
老者见林海回头,双手抱拳深深一礼:“见过这位差官。老夫石榜一,是这上坝县的私塾先生。”
榜一?榜一大哥?榜一大哥怎么也混到这个地步了?林海听到这个名字愣住了,打赏果然破家,古人诚不欺我啊,这不就是现实的例子么?看来除了偶尔打赏一点外,别的还是能省则省吧。
“榜一?”林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念了出来。
老者黑脸一红,讪讪道:“家父希望老夫能高中榜首,但直接取名叫做榜首实在是功利,刚好老夫家中排行老大,便得了榜一这个名字。”
估计是为了赶快转换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老者紧接着对林海道:“刚刚差官说本地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一点老夫不敢苟同。我上坝县人杰地灵不说,光是粮食就一年三熟,不说远超江南,但也一点也不差,在我大陈西南,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