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母亲,江弃已经记不起太多的细节了。
只知道那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原本是秦都勾栏里的姑娘,因与秦都王的一夜温存而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英俊温柔的男人。
但秦都王并没有带走她,直到江弃的出世,才将她接回王宫,随便封了个贵人。
自此之后,这个漂亮的女人在深宫中慢慢凋零,她一直执念于那夜初遇时,君王眼睛里的温情脉脉。
她不关心江弃任何,只是每日坐在梳妆台前打扮。
然后唤来江弃,自欺欺人道:“你父亲是爱我的,只是他还没有想清楚。只要我永远在他身后,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见我。”
那时候江弃还小,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他每日吃食粗劣。但听着女人的幻想,也会在想:
如果父君喜欢上娘亲,那他可以每天都吃一碗肉羹吗?
秦都的冬天特别冷,那夜大雪笼罩着秦都王宫,那个女人穿着单薄的红衣于君王必经之路上,跳起舞。
君王终于看见了她。
女人早已不如那时美丽动人,苍白的脸色被漫天飞雪衬得像女鬼。但君王握着她的手,却能想起在烟花巷柳间的少年悸动。
她冷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奉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枚玉佩,上面刻了君王的名字。
君王收下玉佩,平淡地夸了句有心。
虽认为她姿色平庸,发丝干枯,潦倒得不像美人。但还是将她抱上轿辇,准备带回去凑合一夜。
那时候,江弃才五岁,他也寒冬雪夜里找不到母亲,便赤着脚出了宫门,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
不久,他看到了一辆轿辇停下,一个红衣女人被扔了下来。
君王的声音冷得像冰:“冻死了,扔去乱葬岗。”
随之扔下的,还有那块玉佩。
玉佩落在积雪中,女人的尸体被侍从抬着不知去向何处。
江弃只捡起了那枚玉佩。
他娘死了,这是唯一的遗物。
同时,他听见少年脆生生的声音:“你就是我的十三弟吗?”
*
江弃从过往的记忆中回过神时,才感觉脸上沾着点点湿意。
戎铃枝递来帕子,呆呆地问了句:“原来你也会哭啊。”
江弃接过帕子,瞥了眼他。
少年睁着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时,确实有几分天真可爱。
大魔头语气懒洋洋的,嫌弃道:“我是人,又不是鬼,自然会哭。”
只是眼底却一片寂冷。
他捏紧手中的帕子,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何这么奇怪吗?江弃,将要舍弃,不论是我的父君还是我早死的娘,他们都想要舍弃我。但是——”
继而低低地笑了一声,神情间露出些许的阴郁,殷红的唇吐出恶毒的话:“只可惜,他们现在都死了。我只能说,死的太好了,老天长眼。”
江弃……将弃。
名字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代表着父母对新生儿的重视与祝福,可是江弃的名字却代表着父母对他的厌弃。
戎铃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舔了舔唇,犹疑着该如何开口。
他虽然平时巧舌如簧,但在安慰别人的事情上却没有太多的技巧。
蹙着眉思考了半天,也只能拽了拽大魔头的袖子,软声道:“你不要太难过,你也不要寻死,人生还是释怀点为好。我明天给你带糖葫芦吃好不好?或者你想吃别的吗?烧鸡,还是——”
少年的安慰很笨拙,却很真挚。清澈的眼睛,纠结却真挚的神色,都让江弃心中有所触动。
那只白皙的手轻轻地攥着他的衣角,他微微垂目,似乎释怀了什么。
抬首时,脆弱受伤的神色已经消散了不少。
浓密眼睫微敛,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看向戎铃枝,神色认真了点:“我教你修魔吧。”
“现在?不是说明天……”戎铃枝微微惊讶。
“就现在。”
*
月出东山,夜幕完全降临。
戎铃枝盘腿坐着,江弃坐在他对面,两人身旁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冰冷的月光落在少年身上,衬得肌肤白莹,像是一块无瑕的美玉。
他按照江弃的指导,正在感受对方口中的混沌之气。
合眼之后,所有的景象都化作虚无,只有无尽的黑暗。
简称,什么都没感知到……
又跟上次引气入体一样?
修魔也不行?
戎铃枝不自觉地蹙起眉。
上次从陆殿青的口中,他已经大概理清了半神血脉不能修仙的原因。因为半神血脉本身就是灵气,自然无法引气入体,将灵气化作真气。
可修魔是吸收混沌之气,与他的半神血脉并不冲突,为什么还是没有感受到江弃口中的混沌之气?
难道是因为他真的没有修仙的天赋……
“如何?”
江弃的声音传来。
戎铃枝砸吧砸吧嘴,睁开眼睛,神色极其无辜:“什么也没感受到。”
幸而江弃没有露出奇怪的神色,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心太杂了,自然感受不到。我刚刚见你睫毛颤动,你在想什么?”
提起这个,戎铃枝眼神飘忽,不自然地敷衍道:“也,也没啥。”
他只是想起一会回去还要被封眠检查认字,心思一不小心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闭眼。”
江弃没搭理他,反而运起体内所剩无多的魔气,汇聚成丝,注入了少年的眉心。
他说:“你先学着运转魔气,而后说不定便能感知到混沌之气。你要记住,虽然魔气不致命,但混沌之气会。它不比灵气,绝对不可在体内乱窜。若是行错了经脉一定会令你爆体而亡。”
运转,怎么运转……
戎铃枝还是有些迷惑,但是从眉心侵入的魔气在他的经脉里乱窜,像针扎得一样疼。
江弃点拨道:“想象魔气是一根线,而你的经脉是绣花针的孔,你要像穿针引线一样,让它平稳地贯通经脉。”
话音未落,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魔气太难控制,江弃刚说完,它便不小心撞向了经脉,完全消散了。
“可以。”
江弃疲惫地捏了下眉心,提醒道,“我所剩魔气不多,你若是再领悟不了,便只能用混沌之气练习了。”
那样,就真的有生命危险了。
而修魔,原本就是一条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