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天明。
云下楼丢了个小舞娘凡扰,不少人都听闻是云楼主逼亲所致,楼内喧哗不止。
“听说了没,明明这小舞娘凡扰才是云楼主的亲女儿!可云楼主居然对她不闻不问还逼婚,这小姑娘真是可怜。”
“就是啊,原来上次凡姑娘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云楼主格外偏心呢。”
“要我是凡姑娘肯定早就跑啦!”
……
遥袅端坐在人群间,听着看客们在此议论纷纷。原来沈家传消息传的这么快,只一个晚上就人尽皆知了。
“公子,是你来找我家夫人的?”小桃上前问道。“是。”遥袅今日特地换了身素色衣袍,玉冠高束,耳侧挽花。倒像极了一位翩然公子爷。
小桃忧心忡忡的没劲儿看他,小姐走丢一事急的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听说这位爷知道小姐行踪,却也不晓得到底可不可信。
“公子这边请。”
小桃带着遥袅走入廊里,行至房间外时她轻轻敲了下门:“夫人,方才找你的公子来了。”
屋内没有回应。
“夫人……夫人?”
连喊三声都毫无回应,小桃索性走入屋里,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她急忙冲遥袅喊道:“不好了,夫人也不见了!”
“什么?!”
……
山林的庇护没能完全抵挡住三伏天热辣的太阳,不晓得是哪条小道,日光晒得她头昏眼花。疼,好疼好疼。脚踝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少女的裙摆,虫蚁横行的山路上,她依然赤着脚飞快的走过。
直觉告诉她,偌大的萦溪山里,那狐妖定然跑不了多远。
“秋渡,你往哪跑?!”
凡扰娇喝一声,执起长剑,追着灵息到了一处妖怪洞府。为了不白白依赖遥袅帮助,凡扰很早就起来坐上马车来到萦溪山找秋渡了。
大概是对方也提前有所准备,山路上一直有人在追杀凡扰,为此,她的鞋丢了,长发也乱糟糟的耷拉在肩上。
她一个小小舞娘,本身就没有什么修为,更别提抓到秋渡了,连保护自己都颇为难。可凡扰不怕,既然秋渡没有下死手,那就说明只要她坚持,还是可以和秋渡好好谈谈的。
凡扰徘徊在洞口,想着对策,忽然洞府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进来吧。”
“秋渡,你来云下楼蛊惑我娘,逼迫我与临绝成亲,这么多年来,我们俩是该好好谈谈了。”
伤口疼到麻木,凡扰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仍然强撑着走进洞府。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步是对是错,可她明白,既然来了她就不可能再轻易离开。
秋渡一身淡青衣着,化着精致的妆容,遥遥坐在洞府之内。她冷哼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你不动杀念是因为你我还有一些姐妹情分,对吗?”凡扰盯着她。
“呵,可笑,我秋渡杀人,何时还需要什么理由?”
“不,”凡扰继续道,“倘若我没有猜错,你既不想杀人,也不愿同我作对。”
“你想说什么?”
秋渡受够了凡扰的啰嗦,站起身,一把扯住对方的脖颈。凡扰浑身乏力,冷冷的笑着瞪着她:“既然彼此都是明白人,不妨让我猜猜,其实闻人彻并不爱你,对吧?”
秋渡一愣,握住凡扰脖颈的手松了松,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是啊,闻人彻爱她吗?爱她,还会在天昭山群仙宴上与其他女子攀谈甚欢?还会在同辈面前装作不认识自己?
越想越恼,秋渡逼近了凡扰大吼起来:
“够了!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管!等着吧,我会把你和你娘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府里,到时候你们就来求饶吧!”
“是吗?”凡扰冷静的分析道,“你才来了多少年,你以为你很了解云下楼吗?云下楼没了楼主定会生疑,如果紫曦氏家族查出是你……”
话还未说完,秋渡早没了耐心,一双媚人的眼睛里只剩癫狂。魔气游荡着整个洞府,秋渡拎着凡扰施法唤起佩剑,要立即了却她的性命。
阵法既开,可凡扰说话时拖了那么久,现在身体已经有所恢复。
“老娘只是看在你尚且还有点理智,不想你继续做傻事而已,若你执意要自取灭亡那我也没办法了。”
凡扰推开秋渡缠着她的手臂,低身匆匆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灵巧的劈开阵脚。
立时,魔气四散。
狐族乱心阵,以束缚灵息见长,可阵脚破碎,阵法便无所倚仗。
眼看阵台坍塌,凡扰剑锋一转,直指秋渡。后者闪避不及,被剑气震出洞门。一时间尘土飞扬,扑了她满身满脸,甚为狼狈。
凡扰随之追出洞口,看到秋渡躺在地上,暗叹道:“小狐狸精,你以为我稀罕管你?你和闻人彻什么关系都不清楚,要是还有点脸面自尊就赶紧回家,别丢人了。”
对面的秋渡吐了口黑血,从地上慢慢爬起。她惊讶凡扰为何会有如此进步,以至于三阶的乱心阵都对她无效。
“还打吗?”
凡扰也没料到自己出手会那么凌厉,她看了看掌心微微发烫的莲花印,借势叉腰挑衅道。
秋渡虚弱的伏在地上,身体化为了一只巨大的白狐。
“对了,你之前说要把我和我娘锁在这洞府里,莫非……我娘也在这?”
凡扰将目光投向洞府。
这里幽暗狭窄,遍地枯骨,待的太久只怕也会被魔气反噬。
“扰儿……”
石柱间飘过一个身影,她听见云夫人的声音,立即露出激动的神情。“阿娘,我来了!”凡扰撇下狐妖,连忙赶到洞府之内。
要不是因为秋渡,她怎么可能受那么多的委屈。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拉住云夫人的手:“阿娘,你身体无事赶紧走,我去找那狐妖算账!”便急匆匆带着云夫人来到洞府外。此时狐妖苏醒,张开了血盆大口。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凡扰见状立即推开云夫人挡在前面。
“扰儿小心!”
她听见身后一阵惊呼,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遥袅?
白衣男子身姿飘然,轻似羽毛的乘风而立,手持一盏莲花灯,煌若神人。
“秋渡,跟我回家吧。”
遥袅一挥袖,将秋渡身上的魔气吹散,白狐却毫不死心的趴在原地:“哥哥,想不到你还是追来了。”
莲灯已点,五色神彩围绕着灯芯照亮了洞府和山林,凡扰抬起头,遥袅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抱歉,凡姑娘,一切祸端皆因我们兄妹而起,浮生楼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凡扰点点头,带着云夫人离开。
白狐还留在此地,仰视着她又爱又恨的亲哥。回顾这么多年,她在云下楼当养女,得到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可是在浮生楼呢?她能得到什么?哥哥的管束,楼主的责罚?“我不回去。”秋渡说。
遥袅知道又是这句,自顾自叹了口气。
“你还想欺骗自己,活在那个虚假的梦里吗?”
“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白狐显出女子模样,抱膝痛哭。
在很多年前,她曾对她的哥哥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温柔的娘亲和俊气的情郎。娘亲会给她糖吃,给她好看的衣裳,给她所有她喜欢她想要的东西,情郎也会骑着马带着抬轿的队伍来娶她为妻。
哥哥听了就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会的,一定会的。
可是现在,作为哥哥,他不能。
“秋渡,我们回家吧。”
这是遥袅说出的最后一句规劝。
突然间,莲灯碎了,五色神彩消失,遥袅从高处坠落。
“哥哥?!”秋渡惊异的抬眸,伸手想要接住那道崩落的光。可身后一个女子拨动琴弦,将空中最后一点光也击碎。
“慕楼主,这是为何?”
秋渡茫然的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断了线的傀儡。妒意,恨意,不解,茫然……无数矛盾的情绪如海上咆哮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恨不得榨干她的魂魄。
尽管,在很多年前,贪婪就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听着慕初寒冷冷的对她说道:
“秋渡,你蛊惑云楼主,勾引闻人公子,诸多大错理应斩首。可是有个人替你承担了罪名。”
“是谁?”
“你的哥哥。”
秋渡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竟突然跪在了地上。那时,她的梦终于破碎了。她自嘲的笑笑,想从现实中捡起些什么。可她笑着笑着,找着找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哥哥……
她想起什么一般,去看天上的月亮。
哥哥说,他就是天上的月亮,会一直陪着她。
可现在是白天,她看不见月亮。
泪水不自觉的流下来,可能,她以后也不会再看见那轮月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