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把放在鼻尖带着清幽香料气息的丝绢取下,放了回去,随后才开口说道:“给他松绑,本王要带走他”
“王爷不可!”
柳项连连劝阻道:“此人武艺高强,又是这天字号的钦犯,王爷就这么带走了,伤了王爷分毫,就是砍了卑职十个脑袋也不够抵罪的,何况,指挥使大人还,还说此人干系甚大,必有辽藩余党,仍需严加审问”
“本王的安危还不归你锦衣卫干系,至于景清嘛,若是能查清楚,何必留到今日”杨宸说话时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弯着身子向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柳项耳语道:
“景清做得指挥使,旁人就做不得?方羹和本王有旧怨,这锦衣卫的指挥使,早晚得是刘忌的,你上赶着巴结景清,不如去巴结刘忌 ”
说完了重新站直的杨宸将手一抬,又拿出了杨智的御令腰牌:“上谕,着楚王便宜行事,把人给我放了,本王今日就要带走!”
柳项不是蠢人,听懂杨宸话里话外隐含之意,这锦衣卫衙门,到了该换人的时候,有人能让景清丢了指挥使,也能让刘忌做指挥使,那也自然可以让他这个北镇抚司镇抚变回寻常锦衣卫,或是?
“大人,方不得啊,这是指挥使大人要留的人”
见柳项犹豫的锦衣卫连忙提醒道,却没等杨宸出声,柳项就自己上赶着抢来了钥匙,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你耳朵聋了?这是陛下的意思!”
就如此,在锦衣卫衙门里已经疯魔的许闻被几个王府侍卫架着从诏狱中走回了锦衣卫衙门的明堂之中,又从诸多锦衣卫的满腔疑惑之中走到了正门前,不紧不慢,景清赶了回来。
看到杨宸的第一眼他就忙不迭地下马行礼问安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景大人领着这么锦衣卫守在门口,是堵本王呢?”杨宸没理会景清的行礼,而是傲然站在锦衣卫衙门的牌匾前,冷言相向。
“臣哪儿敢啊,只是听说王爷来寻臣,这才忙着领着小的们回来给王爷请安”
“景大人忙于国事,不是去查案了么?本王的事已经办完了,不劳烦景大人在此请安了,忙自己的事去吧”
杨宸说完,就走下了石梯,架着许闻的两个王府侍卫在去疾令人的簇拥守着之下,也紧随杨宸打算向外走去。
“王爷且慢!”景清又弯下了身子,鞠着站到了杨宸的跟前拦住了杨宸的去路,赔着笑脸问道:“王爷身后带着的这个,是辽藩余孽,武艺高强不说,还意图行刺德国公,盗取北宁军印,他身上背着的案子,是圣上牵挂的,要臣查清楚,王爷打算带着此人去做什么?”
“做什么?”杨宸带着惑色问道:“本王要做什么,还需和景大人先说一声么?”
“臣不敢”景清仍旧颇为谦卑的赔着罪,但显然没有打算让出前路的意思,仍旧站在杨宸的跟前问道:“王爷!这个人犯,若是今日王爷不说清楚,恕臣不敢让王爷带走”
“景清!”杨宸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你可是逾矩了!”
“就是王爷要杀要剐,也得先和臣说清楚,带走这个人犯,要去做什么,何况为王爷安危计,恕臣不敢从命!”
“好,那本王告诉你带他去做什么?”杨宸说完,眼神愈发轻蔑:“本王带他去桥陵给辽逆上坟,够了么?”
“王爷切莫和臣玩笑”
“你以为本王在和你玩笑?”杨宸嘴角拧过一丝冷笑,拍着景清的肩膀垂下身子问道:“此人既是辽藩余孽,罪孽深重,景大人为何不早早杀了?若是想问话,又何必给他弄成今日这番疯疯癫癫,呆傻不知言语的鬼样子?”
尽管后背渗出了一身的冷汗,景清仍旧不忘抬头挤出一缕余光打量着被杨宸侍卫架着的许闻,许闻此时面容呆滞,他知道,按自己的法子,许闻是早已瞎了的,而去疯癫是迟早的事,只是他不知许闻是哪一日疯的,究竟是真疯了,还是假装的。
景清能做到今日的地步,就是从不弄险,何况在知道他秘密的许闻和辽藩余孽身上,他不敢马虎半分,把眼前这样的许闻送给杨宸是无妨的,可许闻若是离开了诏狱就变回了清醒的模样,他景清干的事丢了官身不说,连九族都得搭进去。
“王爷说笑了”
杨宸取出了御令腰牌,抵到了景清的胸口,一步步将景清逼退,景清身后的锦衣卫也是一退再退,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王府侍卫替杨宸牵来了马。
“景大人,今日的事,非本王有意得罪,实乃上谕特许本王便宜行事,还望景大人切莫怪罪了”
“臣不敢”
景清老老实实地向杨宸行完了礼,正当杨宸以为今日已经是胜券在握时,景清突然使了一个眼色,从一旁冲出了一个锦衣卫拿着绣春刀趁着王府侍卫纷纷上马,剩着的两个在搀扶许闻上马之时没有留神之时,一刀捅进了许闻的身体里。
“给我拿下!”
景清顿时挺直了腰板,向自己锦衣卫吩咐道:“不许他死了,王爷要的人犯他也敢胡来,老子今日非得扒了他的皮查清楚!”
如此拙劣的戏码让杨宸怒火中烧,先是吩咐去疾道:“送回王府去,不许死了,本王还得拿他还景大人一个人情呢”
随后便下马走到了加害许闻后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在地上,挣扎哭喊着:“此人行刺德国公,早该死千次万次了!”
景清也急着过来继续赔罪道:“王爷,王爷,你看看,你看看,这都闹成什么样子了,王爷放心,我今日亲自掌刑,一定查清楚了,给王爷一个交代”
杨宸扭头狠狠地瞪了景清一眼,随后方才转身向被按死在地上的那名锦衣卫说道:“你家提督大人对你可真好”
此话,意味深长,毕竟等杨宸一会儿离开后,此人就立刻死在了景清的手里,而景清给杨宸的交代只是此人乃德国公府旧人,因许闻是行刺姜楷的重犯,为其今日得以逃脱而不公,怒而拔剑,自知犯了滔天罪过,已经自裁领罪。
“景清啊景清啊”杨宸狞笑着:“本王还是小看你了”
“王爷,这话真是折杀臣了,臣但凡再年轻个十岁,定愿追随王爷南征北战,饮马瀚海,快意沙场,方才不枉此生啊”
“莫急,我大宁朝每岁充军的人里,花甲古稀者皆有,景大人还是年轻的”杨宸随即转身向柳项说道:“若是不愿在锦衣卫衙门里干了,去崇北关找本王,本王先许你一个千户”
随后方才扬长而去,柳项知道自己今日被杨宸给坑害了一次,故而等杨宸刚走,立刻跪在了景清的身前不停地叩首道:
“提督大人,提督大人,我,小的,小的没有,是楚王殿下离间之语,提督大人可切莫放在心上啊”
“离间?”
景清冷笑着:“你算什么东西,犯得着楚王殿下来离间?人哪,还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免得有朝一日摔下来了,粉身碎骨,连骨头渣子都得喂狗”
威胁完柳项,景清还是扔下了一句话:“若是识趣些,就早些告诉我,楚王在诏狱里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柳项不敢说实话,可一时之间也编不出一个能让景清相信的话来,只是不停地叩首道:“提督大人饶命!”
冷汗直流的柳项此时已经将头皮磕破,他很清楚景清是个什么做派,一个为了做指挥使能不择手段将自己兄长坑害的玩意儿,一个只是因为方孺生了取代之心就恨不得方孺早一日死在长安城外的人,疑心,便是杀意。
杨宸没有和去疾一道走回王府,而是直奔兵部的衙门,而兵部衙门里,早已听说杨宸打算来寻自己的姜楷正和他口中的:“玄境法师”对弈着,纳兰瑜已经给他说完了今日朝中被人发难的应对之策。
直言告诉姜楷,邓家和曹家注定见不得姜家后来居上,凌驾在他们这些已经习惯行事霸道的老人们之上,而李家和姜家之间有去岁突围之时姜楷见死不救的旧怨。姜家若是与宇文家抗衡,唯有拉拢杨宸,还有自己立功。
纳兰瑜能从兵部衙门遍布天下的军驿知道大宁的四海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姜楷选好了立功的地方:“定南道”
如今大宁的定南边军正在廓部主持公道,将东羌兵马赶出廓部之境,而东羌注定不是一个能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的善茬,何况如今的云单嘉措已死,云单阿卓袭承父亲家业却没有遣使入京报丧,请大宁承认他这位云单家来日云单家家主的身份。
纳兰瑜是天下少有的英才,桩桩件件的小事让他预料到,在精锐尽数被杨宸率来北境之后,短短数年之内安稳下来的南疆,要比虎骑镇守的凉雍,关宁铁骑镇守的辽东,大宁吴藩水师镇守的平海卫,更为暗流涌动。
姜家的探子在一旁见刚刚方才在锦衣卫衙门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纳兰瑜也觉着景清心思实在太深,拦人的地方选在锦衣卫的正门前,时辰不多不少是杨宸刚刚从诏狱里走出来之时,故意让长安城里各家的眼睛看看自己是如何忍辱负重,楚王是如何跋扈。
又一颗黑子落下,在闷热异常偏房之内,姜楷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公爷最近是停了进服红丸?”
姜楷咳嗽着搭话说道:“先生所献的红丸,确有神效,只是最近国事乏累,天下各处的兵马都等着咱点头合印,哪一处的兵马到今年该挪挪地了,哪一处的兵马又欠了饷银了,蜀中的银子都还没着落,这楚王殿下又亲自回了长安,拢共就那么点银子,我又没李德裕那般点石成金的本事,得罪了东边,又亏待了西边,是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咯”
“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公爷的身子才是如今家事之中,最要紧的事,公爷这身子若是坏了,日后太子爷和皇后娘娘还能仰仗谁?”
纳兰瑜说完,落下一颗白子,将早就该结束的必胜之局收了尾,见到棋局之上自己又败了一场,姜楷也没好气地推了一把棋局。
“哈哈哈,公爷想不见这棋局简单,可是想不见来势汹汹的楚王殿下就没那么简单咯?”
纳兰瑜自己开始收拾被姜楷弄完的局面,以他的功夫,把自己刚刚和姜楷落下的所有棋子统统复位本不在话下,正如今日在长安的他,纵然蛰伏的棋子与他远隔千里,却能恰到好处的随他之意成为一招杀机。
真正的谋万世之士,手笔可不止是自己落子,而是让自己的对手或者仇人,按着自己的心意落在自以为稳操胜券实则必死之地。
“唉,来了又能如何,河北道的钱粮都被陛下密诏给了冯若,东都如今也是空了,长安武库上将军征讨辽逆带走了一拨便宜了河东河北兵马,充实京营和九城兵马司也领走了一拨,早知道做个兵部尚书接的是这么个烂摊子,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五军都督府里不挪窝”
姜楷不停地抱怨着,心里却知道,从自己抛弃同袍只顾着自己突围活命之后,纵然他如今还在五军都督府,也没人能信服他了。
只是他到今日也没能明白,五军都督府交给邓家是因为邓家牵涉辽藩谋逆,那大可以给曹家,但杨智偏偏选了李家来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楚王刚刚大胜一场,又有陛下的圣谕,公爷如今是进不得,退不得,可公爷停了红丸,打算称病而避开此事,实乃下策”
被纳兰瑜揭开心事的姜楷面露苦笑:“下策?这已是我能想到的上策了,要是还有别的法子,我何必折腾自己这剩下的半条命呢”
“也怪楚王回来得太仓促了些,若是再晚一点,南疆的败报就该送到长安了,公爷也可以趁此机会领命率京营兵马南征,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开,还能领着京营兵马前去,把自己的亲信之人放进京营,为日后太子爷铺铺路”
“先生”姜楷颇有些后怕地问道:“又是等等,之前先生让我避而不见赵祁,说五日之内必有变数,可赵祁这小子不知怎的就跑了,换了楚王殿下来,如今再等等,先生凭什么觉着南疆会败?林海可是定南道的一位骁将,李鼎更是将门之后,他们两个收拾一个碰着边军就败,连打廓部都得趁着人家半死不活之时的羌部,还不是手到擒来?”
“公爷此言诧异”
还由不得姜楷问清缘由,杨宸已至眼前。
“公爷,楚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