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筠带着木今安走去了曾经广武帝为独孤伽所建的花园里,独孤伽乃是名门望族的之后,又乃将门之女,当初广武帝能够自北宁起兵一路南下而无后顾之忧,独孤伽留守北宁稳若泰山,让宁骑无论何时都知道自己尚有退路,实乃首功。
立国之后,独孤伽也不仅仅只是正位中宫,居椒房殿的皇后那般简单,在广武帝不得不仰仗独孤伽父兄之力弹压勋贵世族之时,她也曾经在奉天殿里与广武帝并称二圣。若非独孤朗的早逝而无后,让独孤信一个偏方袭得爵位,独孤伽也不至到被帝王所疏远贬抑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楚王殿下与木姑娘的事,本宫也曾听得几分,敢问木姑娘,传言楚王殿下倾慕姑娘,所以方才将木姑娘你安置在王府别院,可是如此?”
姜筠随手采摘了一朵渐已凋零的花,寻声问道。
“不”木今安矢口否认,见姜筠仍有追问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楚王殿下不喜欢我,只是怜我身世坎坷,屡遭不幸,为兄长厌弃而已”
“哦”姜筠神情像是早已预知了木今安的话,又改口问道:“那楚王殿下想必是倾慕于南诏那位太平郡主吧,当初在长安,太平郡主与楚王一道返京,那时先帝和陛下就已经察觉楚王殿下对太平郡主的心意了”
木今安并不知道杨宸和月依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可出于女子的天性,当初在东羌城时,当杨宸不告而别后月依那番失落的神情,就让她品出了些许不同。如今的她谨言慎行,倒也没有多问,反倒是姜韵自己先说了出来:
“按大宁的规矩,藩王唯有正妃一人,侧妃两人可入宗谱,所生之子可袭承爵位。纵然楚王殿下如今年轻,可毕竟总是在外统兵,陛下有心为楚王殿下再纳一位侧妃,楚王殿下开枝散叶。楚王殿下也已向陛下呈请,待他统兵大胜归来,便派人去南诏迎娶太平郡主”
话音未落,木今安已经微微愣在了原地,姜筠用余光打量了木今安一番,心里了然,却也不点破。杨宸在上林苑里和杨智所商议的话,她已经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自己的兄长,又借机漏给了宇文松,让宇文雪也知道了一二。
杨宸的身份并不简单,若是杨宸迎娶了南诏的月依,对声名不利,于日后杨叡早些正位东宫让杨宸这位以亲藩之尊如今的皇叔离京也大有裨益。可她却糊涂了,被姜楷三言两语说动,如今处心积虑的想要让姜仪成为楚王侧妃,好让杨宸在朝堂之上,不会站到他姜家的对面,也让百官不会再相信杨宸会和姜楷分庭抗礼。
此时的她,并未将杨宸当作敌人,至少她仍然相信,一旦天命有变,纵然杨宸是以亲藩身份在京,只要没有杨智的遗命,杨宸是断然不可能抢走自己儿子的天子之位。所以在杨智对教养杨叡颇为严厉时,她也在心中暗喜,这天下的确没有人愿意把皇位给自己的弟弟而不善自己的血脉。
“可楚王殿下乃陛下的亲弟弟,如今又是按祖制留守在京的亲近藩府,只怕朝廷百官哪儿也不好交代,木姑娘倒也不必担心”
“我?我担心什么?”木今安不解地问道,姜筠故意笑道:“你我都是女人,入宫躲开那些流言蜚语对木姑娘也是好事。陛下如今想谱一曲可与前朝太宗皇帝《秦王破阵乐》媲美的绝世曲子,姑娘善舞,若能得陛下欢心,得一个谕旨钦封,昭告天下的你的郡主身份。太平郡主能做侧妃,你便不能?”
“娘娘”木今安被姜筠一番话说得有些脸红,她不是没有嫁于杨宸的奢望,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断然不该有此奢望,所以当杨宸对她若即若离之时,她也饱受煎熬。
“哈哈哈,怎么还脸红了?”姜筠笑得更欢了一些,随手向木今安指着一株残败枯萎的树说道:“如今残败不堪,来年来春,也自是一番好景色。木姑娘何不争一番?要知道这皇城之中,不愿看到楚王纳太平郡主为侧妃的人,可不止一人”
姜筠点到即止,其余的话留给木今安自己去细细揣摩,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姜筠也从木今安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不是木今安在楚王府里成为侧妃,而是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来日若能讨得圣宠,对自己也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寻常,杨智才不会让高力亲自把木今安带到自己殿中仔细交代一番,姜筠在木今安身上看到的,是趁着日后柳蕴怀有身孕之事瞒不住后,让人取而代之的希望。柳蕴善音律,善赋诗填词,桩桩件件都是杨智所喜欢而自己并不擅长的事,可木今安善舞,还有一番让她姜筠看到,都颇为惊叹的容貌,如何不能试试?
心思单纯的木今安就在这样懵懵懂懂之中,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姜筠拉拢的一颗棋子。姜筠亲自在椒房殿里将宫中主事的女官召来,三令五申,直言木今安乃是宫中的贵客,任何人不可为难,一旦被她察觉,当即杖五十,充入教坊司。
又亲自为木今安选了一处离椒房殿不过百余步的闲置殿宇为其住处,伺候的奴婢阉宦也是她从自己椒房殿精挑细选之人,一个教坊司的司乐,不过是宫中的七品女官,纵然有郡主身份在,也断不该得到这般优待。莫说郡王之女,就是当初韩王杨建和晋王杨吉的女儿入宫陪伴太后,也未像今日一般。
宫禁在即,奉诏在柳蕴殿中陪伴的宇文雪在行色匆匆赶去长宁殿里给宇文云请安之后,已经时间再去椒房殿里,本想叮嘱给木今安的话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她太清楚大宁的后宫里是何等人心险恶之地。
害人最深的,绝不是那些明目张胆恃强而凌弱之人,这些人只是蠢大过了坏,害人最深的往往是那些毫无目的接近,和让你感恩戴德的恩惠。
从长乐宫里乘着马车离开的宇文雪神情有些难看,小婵在一旁伺候还以为是龙颜大怒让宇文雪受了委屈,于是担心地问道:
“娘娘,怎么了?木姑娘呢?”
“小婵”宇文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心思驳杂地反问道:“我好像把木姑娘害了”
“怎么了?”
“陛下让我离开甘露殿去贵妃娘娘宫里时我就该想明白的”
宇文雪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了马车上,杨宸不在长安,如今实际执掌问水阁的她知道的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分身乏术。
宇文雪的马车回到八王府巷前,一头驴也恰好停在了德国公府的正门前,那些在皇城之中仗着如今姜家势重的为非作歹的德国公府仆役对骑着驴又穿着简陋的老道人倒是颇为殷勤,一股脑的为这道人引路伺候。
“那可是楚王府的车驾?”
“道长真乃神人,那应是楚王殿下的车驾,瞧着时辰,应当是楚王妃娘娘入宫了刚刚出宫”
“公爷呢?”
老道看着由王府侍卫护送的宇文雪车驾缓缓消失在巷口之后,方才问道。
“公爷在书房等着道长呢,吩咐小的们等道长回来了就立刻去回话,应当是有事等着道长”
“快引路”
从德国公府的正门往姜楷的书房,一路的亭台楼阁纳兰瑜都无心观望,腰上挂着八卦铜镜,穿的老旧的道袍。从青城山上取得仙丹献给姜楷的他最初也未漏过什么字,直到见姜楷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之时插上两句,引得姜楷赞叹连连,接连问计之后,他方才成为如今这座德国公府里的第一等门客,可以直接寻姜楷而无需通禀。
“老道见过公爷”
小的们识趣退了出去,也让姜楷的书房周围再无旁人,姜楷脱下官袍却在晚秋时节早早换上冬日方才常穿的航绸鹤氅。姜楷不知纳兰瑜底细,派人去青城山秘密查了一番也只自知他是青城山下多年避世修道之人,道号玄境。
“先生”
“其实公爷不必命人取走炭火,这是公爷的家里,不是奉天殿,也不是兵部的衙门。公爷此举,倒是显得信不过贫道了”
姜楷穿着厚衣,整个书房却又是四处窗户大开,自然让人生疑,纳兰瑜故作试探,姜楷就连连解释道:“先生误会我了,非是信不过先生,只是我如今只知冷而不知热,恐让先生觉着闷热,故而此举”
“是贫道误会了公爷,还望公爷恕罪”
“唉,先生乃是我的恩人,这是哪里的话,先坐吧”姜楷招呼着纳兰瑜落座,自己也慢悠悠地坐下去,他的这身伤,乃是去岁北伐时为北奴人兵围之际,突出重围那一战所负。等到杨智继位,需要他姜楷鞍前马后之时,他不敢让外人知晓,只是暗中请人诊治,遍寻名医而不得救时,又找了一些江湖之人。
他也常常噩梦缠身,总是忘不掉那一战当中,当众人察觉李复意在自己殿后而让他们这些晚辈突围之后,众人都试图勒马回头营救主帅而只有他姜楷一路冲杀逃出险地的场景。
所以也有人说他如今知冷而不知热的病是被那一战里面为了掩护他突围而惨死在北奴弯刀之下的将士所缠身。听从纳兰瑜吩咐,在德国公府的供奉姜氏列祖列宗的祠堂外单独腾出了一处阁楼为战死将士设醮祭祀后,他的噩梦方才少了些,而纳兰瑜去青城山为他找到的仙丹,也成了他口中的救命之物。
“贫道不在这些时日,敢问公爷京中可有什么变故?”
姜楷两手插进了衣袖里,额头生出了一层细汗也无心去管,喃喃说道:“我已依先生之计,如今的长安城里,人人都知楚王和外邦藩国之女的风流之事,哈哈哈,万事都如先生所料,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告诉我,说是今日楚王妃将那东羌女子送进了宫。只有一事,我觉着蹊跷”
“何事?”
“宇文杰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女受了这么大委屈却装作了没事人,仍是日日在内阁坐堂”
纳兰瑜略作思索,提醒道:“公爷莫不是忘了?公主殿下和王敬的婚事在即,王敬丢了巡抚,却做了驸马,这宇文松是先帝赐的进士出身,又是先帝开恩让他扶摇直上。如今河东河北不再设巡抚,宇文松何去何从?”
“可这与咱们谋划的事,有何关系?”
“宇文松当年在京都也可谓是声名狼藉,今时今日美其名曰是浪子回头,不如说当年宇文松当年年纪轻轻就骗过了所有人。公爷说年初是行刺北奴尚书令之事是宇文松所为,点边军数千在关外阻拦和亲之事也是他所为,公爷盯着宇文杰,倒不如盯着宇文松,宇文松若是什么事都没做,才是整个镇国公府对此事都置若罔闻。让宇文松离开长安,就当是断了镇国公府的一只臂膀,遮了楚王府的一只眼睛”
纳兰瑜眼里的宇文松,才是镇国府如今唯一能拿得出的底牌,有宇文靖的雄才大略,又有宇文杰藏拙而谋身的本事。
“先生不必担心,东都留守御史已经空了许久,陛下要重建东都宫室,宇文松去东都,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哦?陛下为何要让宇文松去东都?”
“说得好听些,是东都留守御史要能镇得住各方势力,说得不好听些,还不是因为宇文松这个混账东西当年倾慕贵妃娘娘许久,如今贵妃得宠,陛下在朝中自然看得厌弃”
堂堂天子怎会为这些小事计较,姜楷把帝王之心想得太过简单,轻视了杨智的心胸,也低看了宇文松的本事。
“楚王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楚王打南疆那些蕞尔小国是个好手,碰上了能拿弯刀还学聪明的蛮子也不过如此,整个连城内外,如今处处动兵,陛下不愿看到大动干戈,楚王若是这么打下去,那三万人马折在里面不说,还会在朝中惹来一身骚。我听说他让麾下的赵祁入京求援来了,到时候肯定要来兵部,先生以为,我该不该趁着这个机会助楚王一臂之力,交好于他?”
“不!”纳兰瑜当即喝道:“公爷称病不见,才是上策”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