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宁朝堂堂的锦衣卫,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小孩子,可真是威风!敢问恃强凌弱,拿一个小孩儿逞能算什么本事!”
马车上女子的一声嘲讽让原本闹哄哄的百姓顷刻间安静了下来,纷纷回头看了一眼纳兰帆,前一刻还揪着小孩子耳朵不放手的锦衣卫也松开了手,没有暴怒,而是狡诈地问道:“我锦衣卫做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岂容你一个女子说三道四!来啊!此人必是同党,给我拿下,今夜送回锦衣卫衙门让爷们好好审审!”
“皇权特许,是许你们当街欺负小孩?莫非这三四的孩子,也是逆贼不成?”
为首的锦衣卫什长懒得解释,拍了拍手和同僚说道:“娘儿们长得不错,就是可惜是个瘸子,不过将就凑合凑合了”
说罢,他缓缓穿过人群,走到了马车前头,而安彬也站到了一边,未曾开口,就引得这出自京城的锦衣卫一声嘲讽:“哟,瘸子还配情郎?”
罗义没有废话,跳下了马车,那人还以为是罗义怕了,仍旧戏谑道:“没事,进了锦衣卫衙门,什么都招了,是谁教他们唱的反诗,是谁让你们拦着皇差查案,都能查清楚的。”他将手摸到了罗义的肩膀上,还拍了两下:“这瘸子是你家小姐还是内人?还是,见不得人的奸夫.....”
“啊!”
一声惨叫后,罗义怒目圆睁,一手攥着此人的手将整只右手反拧了过来,又一脚踢在了他穿着飞鱼服的腰上,罗义本来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倾尽全力的一拳过去,此人的肋骨顿时碎了一截,刺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再是一脚猛踢,已经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此人便立时被踢到了五步之外,连连喘气,站不起来,也说不了,只能是用刚刚擦拭嘴边还沾着血迹的手向自己的同袍招呼着:“杀,杀”
“敢当街杀锦衣卫,小子,你这命现在就能交给阎王了!”
一语说完,四个锦衣卫彼此看了一眼,一拥而上,而另外一个锦衣卫,扭头跑远,他们已经看出了罗义身手非凡,非他们所能敌,所以此刻一拥而上,只是想让罗义动手,便是不能缠住,可只要罗义伤了他们,便是大罪。
罗义做过锦衣卫指挥使,这些算计,从有一个锦衣卫撒腿便跑时他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回头对马夫说道:“先回王府,这儿有我,别担心”
“你小心”
纳兰帆的马车还未走远,便听到身后一阵欢呼呐喊,她知道罗义今日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在街上与锦衣卫大打出手会惹来麻烦,可她见不得锦衣卫当街欺辱区区几个孩子,更见不得他们恃强凌弱,口舌毒辣。若是功夫尚在,不必罗义出手她便能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在其他锦衣卫赶来前,全身而退。但罗义今日退不了,也不能退了。
等罗义打完,那个被一巴掌打晕的小孩在众人的一番功夫下终于醒了,罗义却走到了另一个耳朵被揪出血来的小孩身边,蹲着问道:“他们今日为何要为难你们?”
“一个老道士让我们唱歌,说唱了就给我们铜钱,请我们吃肉和包子,被他们听见了,就揪着我们,问是谁教我们唱的,我们说是老道士,他们又不信。还一直打我们”说着说着,因为疼掉下的眼泪便没能止住,顺着一张花脸流下。
“老道士让你们唱什么?”
“八月无霜塞草青,楚家将军往空城。莫问谁是楚家将,楚家将军立明堂!雨帝,雨帝,楚要复来,取你土地”
“什么?”只听了几句,罗义便听出了这首词直指杨宸即将返京之事,而且是一首彻头彻尾的“反诗”,词中之意的用心险恶,意蕴歹毒。可他却故作镇定,从腰间取出了今日本来留着给纳兰帆准备大礼的一袋碎银。
“我今日救了你,你是不是得报答我?”
“嗯”小孩点了点头:“你打架很厉害,是个大英雄”
“会打架的可不都是英雄,告诉那些唱歌的小孩子,不许唱了,否则被他们听到会被扔进大牢里活活打死,这银子拿去,请他们吃顿包子,记住,千万不能唱了,明白么?”
刚刚被罗义救下的小孩猛的点头,扶起了自己已经醒的同伴,在锦衣卫赶来之前,从人群中逃了出去。
飞鱼服,绣春刀,罗义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这一刻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们是奉皇命来此宣旨的锦衣卫,本该是“羁押”楚王入京,又变成了“护送”,几番折腾,早已是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大胆狂徒!竟敢伤我锦衣卫,还不束手就擒?”
带着一口浓重京音的锦衣卫在跟前大喊着,将罗义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也不敢一拥而上,唯恐今日这位一等高手逃了出去。
罗义在立在当中笑道:“那你们倒是上啊!爷又不还手”笑完,将手递了过去,任由锦衣卫将自己五花大绑,送去曾经是他呼风唤雨的定南锦衣卫衙门。
他太过熟悉此地,昏暗狭窄的牢房皆是四面高墙,只有一门一窗隐隐透过那些摆放在两排牢房中间用以照亮行路的烛火。当初罗义被景清严办,此处锦衣卫衙门里众多旧人皆被疑人不用的景清先后遣散,可为锦衣卫衙门做饭的厨娘,打扫院落的伙夫都还认得他。他们知道罗义如今靠上了楚王这棵参天巨树,从北方归来时,已经成了楚王亲军的副将,富贵荣华更胜从前,也不用再干一些见不得光会损了八辈阴德的事。
“罗指挥”眼见罗义被五花大绑投进了由京师锦衣卫鸠占鹊巢把持的大牢,一旁的伙夫还没将最后一个字念完就看到了罗义微微摇了摇头,脸上还一缕诡笑的模样。
大牢之中泥灰的墙壁上尽是从前那些人因为恐惧在墙上留下的痕迹,潮湿的泥土坑洼不平,只有角落中那乱蓬蓬的一堆杂草可以容身,可即便躺下,前人在此留下的痕迹足以让人作呕,刺鼻的霉味与恶臭的屎尿味会让人在此地丢掉所有的体面与讲究。
罗义推进牢房里,他默默闭上了双眼,凭着记忆便分毫不差的走到了那堆茅草前,还自鸣得意的自言自语道:“本事没丢下”
当初他可是最喜欢趁着犯人熟睡,走到榻边让人犯从梦里惊醒,凡胎肉骨不出三日是不必一招一招地走完锦衣卫的大刑就会一一招供,罗义清楚锦衣卫是如何办案的,定下有罪无罪的从来不是那些供词,而是这些伺候人的手段。
堂堂一等高手在街上伤了锦衣卫后却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事引来的方羹,而被罗义重伤却没有丢掉性命的锦衣卫也及时将自己今日听到的那一首曲子念给了方羹。正愁没法子回京,害怕被刘忌抢先一步参了他一本的方羹看到了机会。
不到一刻,在京城锦衣卫衙门里也仅在景清之下的同知大人出现在了罗义的牢房外,因为害怕罗义出了牢房伤人,所以方羹只是隔着门向里面的罗义问道:
“八月无霜塞草青,楚家将军往空城。莫问谁是楚家将,楚家将军立明堂!雨帝,雨帝,楚要复来,取你土地。一首好词啊,说吧,是不是你教那些小崽子唱的?”
罗义不曾吭声,站在方羹身后的锦衣卫便大喝道:“别识抬举,一等高手进了这牢房里,想全身而退也没戏了。只要你老实招供,我家大人可以保你的命”
“保我的命?”罗义在牢房中笑出了声,这些话从前都是他对别人说的,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在跟前这般说话:“我就是闲外头太无趣,特来此处讨点手段尝尝”
“你!”
方羹微微抬手,牢房内外又变成了先前那番死寂,方羹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管你是为何这般心甘情愿进的锦衣卫衙门,可我干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比你清楚这些手段厉害,可不要吃了苦头才告饶,你我都干脆一些,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你要问什么就问”
“我已经命人去城中拿刚刚那些小崽子了,所以是谁教他们唱的,我不问你,你只需告诉我,为何你今日要出手救了他们,又为何救了他们,让这些小崽子别唱了,还进了我这里。”
“你当真是想问这些?”罗义心里已经猜到了方羹想问什么,做锦衣卫的,谁不是开口问话前就已经想好让人犯认下什么。
方羹微微向前探出了身子,双手抓在了牢房的那扇门上,低声细语地问着:“这词,是谁些写的?和楚王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罗义闻言,起身站在了暗处,反问了一句:“若是我认了这词和王府有关联,我能有什么?”
“那你今夜就能随我一道返京,在长安城里让陛下知道,楚王府里有人骄纵到了什么地步,竟然敢让门客写反词,诅咒陛下”
“诅咒陛下?”
“雨帝,御弟,可不就是陛下的弟弟么?取你土地,是要取谁的土地?是土地还是江山?”
“笑话”罗义在牢房中没明白方羹为何这么蠢还能在锦衣卫中待这么些年:“这词若是楚王写的,不是引火上身自讨苦吃么,楚王殿下可没这么蠢,陛下又怎会相信这是楚王让人写的?”
“这词便不是楚王写的,可定南卫的小崽子在大街上唱这词,可不吉利,陛下信不信,百官信不信,天下百姓信不信,有那么重要么?古往今来,那一首反词预言,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不是楚王暗中让人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罗义心里一惊,听方羹这般言语,像是方羹已经想好了就借这首词入京上奏御前,而让自己同行,不过是想用一个定南卫的人证,把火往楚王身上引,让这火,燃得更大一些。
“小子,从你出手之时我就猜到你小子与楚王有关系,你且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罗义手脚被上了镣铐,却还是缓缓移步走到了方羹身前,方羹从未见过罗义,在班师途中,正巧是罗义的骠骑营殿后,而方羹马不停蹄赶去海州追上杨宸再来阳明城时,他又正好在修武县的大营带兵。
“楚王殿下是何等人物,怎会与我这布衣百姓有旧,只是见不惯你们这些臭皮囊欺辱几个小孩出手罢了,来这里,就是皮痒了,想让你们几个伺候伺候爷”
方羹盯着罗义,从罗义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断定罗义与杨宸必有一番交集,若能有罗义陪着自己入京,等杨宸回京时,迢迢千里也无从对证,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小子,看你这一身衣裳,不过二两银子的布,犯得着为人家丢了性命么?不如随我一道回京,你的身手进了咱们锦衣卫,不出十载,我这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一口唾沫吐在了方羹脸上,方羹也默默转身,一声不吭地将唾沫擦去后,留给了手下一道意味身上的背影。
牢门被打开,罗义也第一次被别人架了起来,心里估算着时辰,若是问水阁的眼线及时将消息送到,此刻杨宸应当已经离开了王府,从王府至此,最慢也就一刻光景。
而方羹只要对罗义上了刑,这大街上伤及锦衣卫的事,也就可以扯平了,闭眼,一样地一声不吭,却将一身内力运用到了极致,从儿时被当做刺客杀手养大时,他学的第一套功夫就是如何挨揍不会疼。
城中的另一头,原本还在和安安几个晚辈玩儿得不亦乐乎的杨宸从李平安的口中听说了城中发生的事,转身便跑进了听云轩里将自己的长雷剑取了出来,当长雷剑鞘被扔在地上,明晃晃的长剑出现在几个晚辈前头时,连安安也自觉地躲在了一边。
“娘娘!”几个奴婢几乎同时将消息传到了后宅,被安置在秋柏院中等着一道返京的木今安和阿图也听到了动静,急忙出院看看是何等情形。可刚刚出院就见到宇文雪在王府的巷道之中拦住了杨宸:
“王爷,兵围锦衣卫衙门可不是小事,王爷让李平安去让方羹放人就是,王爷出手,可就是何锦衣卫撕破脸了”
“本王和锦衣卫之间早就撕破脸了,这一路本王忍了他方羹三次,今日在阳明城里作威作福,伤了本王封地的百姓,抓了本王的将军,若不让他们长长记性,谁都以为本王这楚王是个软柿子,驸马,关内侯,今日是不在这里,就是在,本王也一并收拾了”
“去疾!张豹!”
“在!”
“你俩各领一百侍卫,随本王去锦衣卫衙门,阿图”
杨宸挥手将阿图唤了过来,从衣袖中取出了虎符,拍着头说道:“去找林将军,让他们给本王调一千兵马来,本王今日倒是要看看,这方羹一个四品同知,还能让本王这一等字亲王难堪了?”
一众人眼睁睁看着杨宸从宇文雪的身边穿过,而王府外,纳兰帆还在焦急地等着罗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