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杨宸左右的去疾和王府侍卫察觉了不对,左右山岭里那些埋伏放着冷箭的北奴人也冲进了乱军里,似乎放弃了继续往后袭营的打算。
率人冲出重围的蒋正刚刚发现自己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便碰上了杀个回马枪的萧玄,萧玄满脸是血,一样震怒的问道:
“王爷呢?”
“我扮作王爷突围,让王爷往山里跑了”
“糊涂!”萧玄有些气急败坏:“山里都是蛮子,追你的人不多,应该是察觉了,王爷定然还在寨子里,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搭上九族性命也赔不起!”
萧玄拍马而去,蒋正也来不及颓丧又随他一道杀入乱军当中,看到情形不对,越来越多的楚藩侍卫开始围绕在杨宸身边,而北奴人察觉到乱军之中仿佛有一条大鱼,也立刻将杨宸周遭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去疾统领,我等往东面杀过去,破开口子,你便护卫王爷冲出去,让我等来为王爷殿后!”满脸血迹的楚王府侍卫百户和去疾背靠背的扶持着,杨宸屡次亲历战阵当中,东宫也好,镇国公府也罢,又或是宫里放在他身边的暗哨,每一战都有人为了掩护杨宸而赴死,时至今日,已经不足半数。
“好,朱大哥,你也带着弟兄们杀出来,等把王爷救出去,我去疾请你吃酒!”
“哈哈哈,要得!”
南疆的人生来就是在外人眼里穷山恶水,满是瘴气的不毛之地里长大,天生带着乐观的念头,尽管此刻明明已经知道一旦用来殿后,在数倍于己的乱军里是九死一生,可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来殿后。
“将军百战死,壮士何时归”短短的一句唱词哪里有那么多道不尽的英雄气,不过是大丈夫生立天地之间,也觉着马革裹尸是个尚可的归宿而已,大宁和北奴的家国情仇,天子一手和乡野村夫设下的不破不立之局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嘭!”
势大力沉的一刀从身后出其不意的砍在了杨宸肩头的蟒首之上,接触的刹那间竟然相撞出了短暂的火花,刚刚用蟒首银枪穿过自己对面的北奴骑卒的杨宸因此被打落下马。连着被杨宸长枪穿肚而过的骑卒一道摔在身前。
趁着杨宸尚未起身站稳打算再来一刀的北奴骑卒还未来得及将心底的念头将要得逞的笑意挂在脸上,去疾十步之外的一箭又狠辣地从他脸侧飞过,闪避之间,直接将银枪弃之不顾的杨宸飞扑过来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雷剑,面对比将要站稳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北奴士卒两手握剑横劈过去,被大刀当初,又一跃而起一脚飞喘在他的胸口上。
“啊!”
从喉咙处喷射而出的血液洒了杨宸一脸,去疾气喘吁吁的把杨宸的长枪取来,拖着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满是遗憾直挺挺倒在原地的北奴士卒,着急地喊道:“王爷,上马,蛮子越来越多,咱们再冲出去就晚了”
乌骓马到底是经过唐家父子精心调教,在凉山军马场数万马儿中仍可脱颖而出的王者,这几次大战和杨宸也越发默契了起来,驮着战马罩甲也是威风凛凛的乌骓马跳到了杨宸跟前,狠攥一番一跃而上的杨宸不知从何时鼓足了气力向着自己身边的楚军大喊道:
“众将士,随本王冲出去!”
“诺!”
淞山的绝巘峭壁之间,十倍围之显然是难于登天,可左右夹击,前后又是趁着大火军心溃散之时冲杀而来的北奴骑军一样势不可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随杨宸一道冲出重围的楚军士卒看着黑夜里乌泱泱一片的北奴人马仍是毫无惧意,直接掩杀过去。
“小王爷!咱们身后有个楚军的将军领人杀了过来”
“胡说!后面都是被我们吓破了胆的蠢猪,哪里有楚军?”
“不知道,刚刚打着楚王旗号冲出去的那人也一道杀了过来,约莫有千余人”
完颜夷越发确定自己围住的年轻楚将身份非同一般,所以仍是想去追杀杨宸。可听到身后渐渐大的冲锋之声,也不得不转头说道:“你,带着一千骑给我挡住他们,拖住一刻便好,等我把前头这个楚军将领人头取来,便来助你杀出去”
“是!”
完颜夷手里的弯刀血迹未干又领人追着杨宸而去,杨宸身边的侍卫和骑军渐少,前有伏兵,后有追兵无奈之下又和当初在横岭与铜鼓崖被纳兰帆行刺时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改道向山上冲去。
“小王爷有令,活捉楚王,赏牛羊一千,宁奴一百!”
活捉楚王的声音让去疾有些惊惧,一旦完颜夷知道此刻从他眼前逃亡的人是楚王,那无论如何都会顶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继续追杀。去疾的脸色有些发白,长安城里杨宸为了救月依手刃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北奴蛮子时他并不害怕,那是杨家的长安城,有数不清的眼睛看着楚王殿下,无论如何楚王殿下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此刻不同,淞山的山岭之间,似乎已经看不到楚军的将士,杨宸精心挑选打算在长安城外用来有一番作为的破光营似乎已经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而楚王一旦遭遇不测,数万大军何去何从,听命于谁,是否还有一战之力,就可难言。
“慌什么,本王命大,死不了,专心骑马,咱们引他越久,军师派的援兵便会多一分胜算”
“可是王爷”
去疾话音未落,并不熟悉淞山地势的杨宸一行已经走到了绝路上,他们冲出了林子,被清澈而透亮的月光结结实实地照满了全身,蟒首银枪,棕马乌骓,藩王蟒甲,还有一脸的冷峻。
“驭”
两座被山间滔滔不绝泉水分为两截的山岭之间至少有十余丈,无论如何不能踏马飞过,被迫停下的杨宸稍稍数了一些,自己身边已经不过百骑。
“再往上走!穿过林子,到顶上去”
“王爷?”
“走!”
调转马头,趁着追兵未至,冲进了林子里,因为无路可走,不过是如无头苍蝇一样在林间乱撞,只知道向上而不知如何去走,许多马力不济的骑卒纷纷落下了马,倒在树下和杂枝田坎间,看见杨宸略显迟疑,还声嘶力竭的向杨宸喊道:“王爷快走,我等殿后!”
正要追来的北奴骑军想要驭马跃上林间田坎之上时,不少人都惊恐地发现有冷箭向自己射来,闪避不及坠马而死折,落马中箭伤重者不可已有百余,等完颜夷赶到时一样发现这些落马之后藏匿林间以逸待劳的楚军狡猾无比,除了冷箭之外,在慌乱之中还能将自己麾下儿郎何地落马以借此设阻。
“不要和他们缠斗,这般卖命,那逃亡之人必是大宁的楚王”
“可是小王爷”手下来不及劝阻,完颜夷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对不知何时会飞来的冷箭并不害怕,一支冷箭从完颜夷的脸颊上掠过,丝毫未曾感到疼痛的完颜夷只是开弓引箭将藏在树上埋伏的楚军射下。
“好!”喝彩声里,完颜夷领着数百人还是冲过了落马设伏的楚军追了上去,等他也穿过林间停住时,发现彻底无路可走的杨宸身边已经不过寥寥三十余人,人人皆是严阵以待。
“敢问对面可是大宁的楚王殿下!”完颜夷勒马刚刚停住,迎接他的不是杨宸的回答,而是飞过的一阵箭雨。
“找死!”勃然大怒的完颜夷也毫不客气,一样将弯刀别在腰间后亲自开弓引箭,因为人多势众,楚军并不能挡住太久,不过才三两轮箭雨过后,只剩下人堆之中被中箭之人用尸身挡住的杨宸还要去疾。
“王爷”
“去疾,怕不怕?”
“末将不怕!”
“那你我就这样滚下山崖,能不能活下来,就交给老天爷,本王不想死无全尸,大宁还没有人头被蛮子取下的王爷”
去疾两眼含泪,微微点头,早在刚刚被完颜夷追上时,就已经做好了此刻滚下山崖,生死听凭天命的准备,那些中间只有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王府侍卫在临死之间听清了杨宸的话,稍稍年长的侍卫笑着对杨宸说道:“王爷,活下去”
说罢,用尽起来抱住杨宸滚下了山崖,而另外一人看准时机自己站定又迎着北奴人的箭矢将去疾推下山崖。
“小王爷,他们跳崖了!”
完颜夷拍马赶到崖边,只看得几个人影在沿着陡峭的山野滚下山去,没有好气的说道:“该死,只恨未能手刃杨雄的孙子!下山”
“是”
沿着刚刚来时的路,完颜夷又走了一遭,可纵马上山易,纵马在密林和田坎间下山难,没多一人坠落下马哀嚎不已,完颜夷心里便又如挨了一刀般难受,他有些不详的预感,也许在山下,北奴的骑军也因为寻不到自己得不到撤军的明令,被楚军赶来的援兵围住苦苦支撑。
完颜夷没有猜错,如果自尽寻死,杨宸大可在刚刚跃下山溪,等完颜夷都摔下马来整整两次,费尽艰辛方才回到山岭间厮杀声震天的乱军之中时,情形已经急转直下。安彬亲率的骠骑的营和承影营骑军赶到,看似激战正酣,可实则北奴人经过刚刚那番折腾,碰上安彬的六千人马已是位居下风。
“撤兵!”
“蛮子别跑,吃你爷爷一刀!”
楚藩一名千户提着的大刀朝完颜夷便杀了过来,冥冥之中或许当真有天意,楚王杨宸若是藩王蟒甲是大宁第一等匠人费尽心思的巧夺天工之作,刚刚那北奴骑卒的一刀便应该直接将他的左臂砍下,而非是被弹开只将杨宸打落马下。
可完颜夷身上的罩甲没有杨宸精良,这是大宁和北奴两军的缩影,北奴人胜在马力和骑射之术,可大宁的冶铁制甲之术独步天下,大宁的边军可以在连城之上可以有最为精良的守城器械,哪怕只是一名千户都有足以防御半身的罩甲,射术不精无妨,但宁人箭矢的射程更远。大宁与北奴的边市可以买卖丝绸,瓷器,茶盐乃至胭脂,大宁地大物博无所不有的情形下,北奴人唯有自己的牛羊和战马可以交换。
大宁的边军也由此而盛,北奴人的战马大宁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北奴却无法得到大宁的生铁,哪怕只是一个匠人,出关往北奴都少不得被层层盘问甚至直接拦下。
“啊!”北奴小王子的弯刀终究是没能当初楚军老将的一把大刀,生生地将完颜夷的后背砍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痕迹来,等完颜夷回过头来时,发现那名被自己侍卫活活刺死的老将只是满脸的得意,并无惧死之意。
那么此刻逃亡的人该换成了他完颜夷,害怕的人也该换作完颜夷,他并不明白,为何明明自己已经将楚军的前军出其不意的杀了一个全军覆没,自己的身后却还是能被宁人带出千余人马,而宁人的中军并不曾军心大乱反倒趁势杀了过来。
分兵想要截后的完颜夷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埋伏在楚军身后的多此一举,也自然想到如果人人都是如此,那自己原本留来锦上添花的后手结果会如何。
万幸将他们赶出了淞山之后的楚军停止了追杀,毕竟还得寻觅楚王殿下,坐骑被自己后背的鲜血打湿的完颜夷脸色惨白的趴在了马上。脑中闪过了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堂堂楚王以身设饵诱自己贪心不足上山致使未获全胜,那杨宸也无愧于是那个疯子的孙儿。
“不知日后,还有多少今夜这般的宁军,还有多少今夜慨然赴死的宁将”完颜夷在马背上晕倒坠落到了马下。
淞山的邻间,漫山遍野都是呼唤:“王爷”的声音,安彬心急如焚,赵祁也在中军大帐里被急出了一身冷汗。
“将军,有人说看到王爷领着人冲到山上去了”
“走”
安彬这一夜上山没有看到杨宸,只看到了在无路可走的密林和田坎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只看到杨宸身边他熟悉的侍卫一个个倒在了树下,死在了马上。
“将军,那不是王爷的乌骓马么?”
安彬看到了杨宸和去疾的坐骑立在山崖之上,也探头向外望了一望,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