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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不是晋阳是洛阳(1 / 1)


和珅凭借着杨景在他离京之时所给的这道圣旨,轻而易举地领走了朝廷距离晋阳城最近的三千兵马,承平日久的士卒因为在雨夜里被人从梦乡被唤醒行军怨声载道。而素来以会用银子而称的和珅也是在这要要紧哗变的时节用一句脱口而出:“今夜事成,每人三十两!”

九万两银子对和珅而言算不得什么,可三十两银子是众多士卒一年都不能得到的饷银,作为晋阳卫所的兵马,远离连城前线,北地悍匪强盗又不敢在晋王眼皮子底下撒野,除了朝廷的饷银,他们并无其他的银子所来之处。

至于何为事成,此刻他们并不知晓,三千人马蓑衣蔽身匆匆奔赴此刻浊水汹涌奔腾而过的砚池堤。大宁从立国之初便不遗余力治理浊水,一来为身处北宁世代镇守的杨家对浊水泛滥之害要清楚许多,二来则是如今的关中和北疆,都需要浊水安稳以便漕运通畅京中不至粮荒,也使大宁天子不会如前奉皇帝一样一风灾年便领着百官与关中数十万百姓往东都洛阳就食。

左立三面如死灰,身为主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有一人开口说此行是为了凿开砚池堤,抢在晋王动手毁坏南岸大堤之前让浊水洪峰沿入晋阳城,并将整个晋阳城方圆数百里化为一片泽国,手下这些生于晋阳长于晋阳的士卒不用看到晋王的兵马便会倒戈将他与和珅剁为肉泥。

“左千户为何一言不发啊?”和珅双手执缰,忽然问起了左立三自然也是知道今夜若无这份圣旨左立三是断然不会被如此轻易的允诺,所以和珅并不放心左立三。

“大人,若是让末将领着弟兄们直接杀去晋阳城和晋王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末将心里还好受些,可是凿开砚池,下面的河东道,胶东道,胶西道,淮南道是保住了,可是晋阳方圆百里的百姓可就全完了,末将是京畿人,妻儿老小都在家中。本是东宫侍卫,幸得太子殿下垂怜方才做了这个千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生得痛快,死亦取义。但是这三千弟兄可皆是晋阳子弟啊,多少人家有老母,多少人家有妻儿,这一凿开,千里泽国,生死难料啊”

左立三难得如此真性情地说了一番,和珅微微点头说来:“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今夜的事你更应该做,晋王谋乱,南岸大堤一毁,淹的可就不是晋阳数百里的地界,只有在浊水出雁回峰口前凿开,咱们才能让晋王所谋不能得逞。日后朝廷收拾起来也简单一些,这等非常时节,只有死十万人,还是死百万人来选了。本官已经派人千里加急入京称于御前,只要淹了晋阳城,晋王之乱才不至于惹出滔天的祸事来。”

“大人”

“左千户不必多言,本官的妻儿可还在晋阳城里,今夜之后,依着晋王的性子,是断然容不得他们的”

和珅扭头面向雨夜里看不大分明的雁回峰,神情漠然,他想为自己搏一搏,也为下游的数十万百姓和大宁的北疆安稳搏一搏。尽管存了一份私心,但是用妻儿老小去蒙蔽杨吉为自己取得实证赢得时间,心头几分甘苦,唯有自知。

三千人马走冒雨急行了一个时辰方才走到雁回峰的大堤之上除了一身的蓑衣,无人打伞,和珅满身衣物全部为雨水浸透,扑面而来的风让雨水将他的眼睛打得无法睁开,更是让他身子难以站稳差一点落到马下。

“诸位将士!本官是圣上钦封的河道巡按,经本官勘探山水,今夏之汛已无处可挡,唯有趁着水势尚不凶险,让其汇入太河奔流往东方可缓和此要紧情形。若不凿开此堤,过些时日浊水便会没过此处扑到晋阳城下,与其到时生灵涂炭,倒不如咱们大家伙今夜凿开此堤泄洪。诸位家中有妻儿老小,我和珅的妻儿老小也在晋阳城里,今夜和珅便将妻儿老小和晋阳父老的身家性命交付与诸位了!”

和珅声嘶力竭,说得叫一个感人肺腑,左立三在一旁神色忧愁无从劝阻,他清楚的知道和珅刚刚这番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假的,的确是要凿开雁回峰大堤让浊水分流南下汇入太河。只是太河的水量不足以一夜之间挡过浊水的汹涌,浊水一定会倒流将山形围绕的晋阳城和方圆百里之内的数郡一并淹没。

士卒们神情冷漠,一时间还让和珅在无所适从之外不得不忧心是否被他们察觉了异样,生了疑心,若真是如此,不仅决堤之事不成,恐怕连活着跑去太原卫让兵马庇佑的机会都不能得到。

“看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和大人是陛下的皇差,兄弟们都是自家兄弟,今夜决堤就是护着自己家!动手!”

左立三卷起了衣袖,大喝一声亲自走上了堤,便是一个接一个士卒从和珅身边走过追随主将走向堤坝,未过太久便是一声声的吆喝:“一二三!嘿!”还有穿过黑夜直接袭来的锤子凿堤之声。

一个时辰开始,面对汹涌奔腾而下的浊水依旧固若金汤的砚池堤开始出现了一个破口,似乎被这堤坝阻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迎头撞向雁回峰,卸去几分气力,在晋阳上下数百里皆是如此的卸去气力后入胶东道才学会温顺的浊水开始发怒,浪轻轻一拍,瞬时卷走了四五十人冲下上山去。

今夜出乎意料身体力行的左立三见状立刻喊道:“要塌了!跑到山上去!”三千士卒用七十余条性命凿开了浊水都未能冲垮的大堤。和珅则是目不转睛地在高处俯视着这一切,一寸,两寸,一尺,十尺,犹如野马脱缰的浊水开始肆无忌惮的拍打着砚池堤,堤坝坍塌的速度也愈发的变快,最终在晋阳城外的雁回峰塌出一个七十余丈的大口,浊水滚滚奔腾下山,所及之处顿时化为一片泽国。

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发觉不对,这浊水冲到山下汇入了太河不假,但是一座太河如何能容得下浊水的洪峰,虽然是长夜,可依旧能在如天雷般的崩腾水声中感受到害怕,能清楚地看到水位暴涨。

“将军!”

“向北,去太原卫!”

“将军!”

“本将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去太原卫!”

左立三用主将的威严勉强稳住了即将生变的局势,三千兵马也不得不在犹犹豫豫中背向自己的家乡往北而去。和珅一言不发,一直到太原卫前也不曾与左立三再说什么话,可是和珅清楚,左立三也清楚。

仅仅是今夜,就会有数万人在梦中被卷进洪水当中,不知多少人会家破人亡,也不知多少人会将此人祸视为天灾,唾骂老天无眼之际,等着和珅从太原借兵前来收拾残局。

雁回峰的动静惊醒了晋阳城,也一并惊醒了正在南岸大堤准备大干一场的杨吉,面对从自己南面暴涨的太河之水,而另一头像是突然失去了气力的浊水,杨吉很快便知道和珅为他准备了什么。

杨吉自然是恨不得将和珅大卸八块,身为河道巡按,和珅的确有选择何处作为泄洪之处的权利,只是这次居然要直接淹了晋阳城是他始料未及的事。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让北地一片泽国的希望便破灭了,胶东和胶西道是世家又会重新观望。

气急败坏的杨吉忙活了一夜,匆匆赶回晋阳城,而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安抚百姓,宣命官府让其赈灾,反倒是直接破了巡按衙门。

“乱臣和珅一家,一个不留!”

“诺!”

直到将自己眼中的罪魁祸首和珅杀了一个痛快,杨吉方才回到王府将纳兰瑜唤来,而纳兰瑜对这一切的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坐怀不乱。反倒是劝着杨吉:

“殿下,咱们小瞧了和珅不假,可是和珅病急乱投医,他领人凿开了雁回峰的大堤,那他便是乱臣,殿下可以顺理成章的用平乱之名让这些大族们出人出力”

“可是谁知道和珅去了哪儿?”

纳兰瑜依旧神色缓和,浅浅道来:“和珅必然会去太原卫,太原卫离咱们这儿最近,兵马也是附近最多,若臣所料不差,和珅走快些,明日便该到太原卫,也定然早就往京中传信,等着朝廷前来平乱。所以殿下应该趁着和珅立足未稳,先传檄各郡兵马,随咱们一道平乱”

“依着先生之意,是让本王先装个忠臣?”

听到杨吉如三岁孩童般的疑问,纳兰瑜还是一如既往地耐心解释道:“是”

“那咱们去打太原卫?”

“殿下!”纳兰瑜终究还是未能忍住,他并不想在杨吉这里过多纠缠,所以只要一个北地大乱的结果。

“殿下还去打什么太原卫?咱们挥师南下,直取东都,洛阳仓粮草百万石,浊水泛滥有了粮草才有兵马,取下东都殿下再说先帝遗诏之事,拥立废楚王为帝,登高一呼,再直取潼关,趁着京城空虚一举定鼎天下才是啊!”

“可是和珅南下取了晋阳城,断了咱们后路怎么办?”

“殿下,先帝当初挥师南下逐鹿中原的时候,可曾想过北宁城丢了如何?一座小小的晋阳换整座天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唯置之死地而后生矣!”

“好!”

在纳兰瑜的话里,杨吉短暂的享受到了为天下之主的快感,五月初二,晋阳全城浸入大水之中,而晋王杨吉挥师南下。

晋阳城往南六百余里的东都洛阳,仍然是一片繁华盛景,对于即将到来的兵戈之祸浑然不觉,前奉所营建的太极宫虎踞于西城一角,城外的洛阳仓更是堆满了在浊水不曾泛滥时节通过漕运源源不断由江南走水路而至的百万石粮草。

至于为何要经由洛阳,再改为水陆分头入京,也是广武帝的意思,治国和治军在这位武功赫赫的帝王眼中或许并无什么差别,若是所有的军粮都仰仗一支人马,在广袤的草原之上一旦遇伏便是万劫不复之地。而水路并用,虽人力耗费不可计数,但长安与洛阳驿道却一定可以提醒人君在天子皇城之外这条命脉是否畅行无阻。

洛阳城中的禁市不及长安,时至深夜这些留守在洛阳城中的朝廷命官仍是流连于灯红酒绿之中觥筹交错好不乐乎,而一众伶仃大醉的人群里唯有一位少年新贵在那儿闷闷不乐。堂堂东都留守衙门竟然是如此肮脏不堪,也难怪去岁刚刚登科及第的他心中有气。

从江南被采买而来经过悉心调教的女子温婉可人,攀附在那些脱去了一身官服的朝廷大员身上,鬼魅缠绵。今夜头次被打发来风流场伺候达官显贵的女子明眼一瞧便是有些紧张,而交给他伺候的这位东都留守衙门参尉虽玉树临风,可对于她的几次讨好告饶不为所动,只是低头喝着闷酒,也让他们两人在一众人的醉生梦死当中有些格格不入。

“欧阳大人,这杯酒,小女子为您满上”

因为一纸奏折之言北伐之事乃好大喜功之举且有亡国之忧,去岁登科及第之后好不容易从翰林入了言官成列的欧阳益便被打发出京,到了朝廷大员们养老的东都城中做了一个留守衙门参尉领六品俸禄。

苦读十余年,没有换来预料之中的那份肩负家族振兴的坦荡仕途,却等来了一个所有朝中官员都知道的答案:“宁做天涯小吏,不为东都大员”。尽管朝中有人为这位年轻的言官有所惋惜,认为陛下对一个直言北伐之弊的年轻人太过严苛,可正当圣诏打发出京时,无人仗义执言,也无人为其送行。

一匹快马,一个伴读,欧阳益便早同阁数十年提前进了暮气更甚东都的洛阳城,同僚也从意气风发隐有朝气的庙堂臣列换成了这些历经数十载宦海浮沉,距离致仕一步之遥的老臣。

“不必麻烦姑娘了,本官自己来”

欧阳益的语气有些不屑,对于这类风尘女子,他时常带些嫌弃,总觉得哪怕是坐近一些都辱没了自己所读的圣贤书,修的德行道。

眼见欧阳益自己又满了一杯酒,名唤“如是”的女子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饮了一口的欧阳益将杯子放回了桌上,疑声问道:“姑娘你是淮南道的人?”

如是点了点头,一样出自淮南道的欧阳益提起了一份闲话的兴致问道:“姑娘名唤什么?家住淮南道何处?”

“嬷嬷取的名字叫如是,家住滁州”

“如是,可是取在我料清风应如是?”

又是一阵轻快的点头,欧阳益笑道:“本官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一样家在滁州”欧阳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将先前的阴郁扫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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