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是在担心什么?”杨威的披风刚刚盖上,曹艾便觉知到一身的暖意,大战之前可以与杨威说说心的,除了自己这位秦王妃外,倒是也的确再无他人。
杨威将手往东面一指:“长安城,父皇素来行事谨慎,蛮子虽然不讲礼,可这两年比起前头已经收敛了不少,如今父皇不惜一切也要北伐定是有其他缘故,有些话本不敢想,也不愿提,可是秦辽两藩这几年势大早已过了牵制世家勋贵用处,父皇也是要我还有三哥在这一仗里给皇兄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哈哈哈,还能有什么交代,不要想着留着虎骑与狼骑的底子,在草原上跟蛮子死磕一场,拿下这份滔天的功业,日后安安心心的去江南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保个一世平安”
杨威的话说得洒脱,曹艾却是泛起了一阵心疼,对于人心计较出自将门的她素来不擅长,可是杨威如此一说明眼人都能明白,说来的北伐更像是一场早已设下的棋局,让秦辽两藩因为世家势重而起,也要因为勋贵世家对皇权再无威胁反倒成了新的威胁而亡。
“这就是帝王之心?”曹艾在心头默默一问,没有得到答案,在她的眼中如今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是那般的慈祥,若是没有那身龙袍也一定会是让所有儿女都敬爱的父亲,百姓拥立,说他是爱民如子的仁君,群臣盛誉,说他是从谏如流的圣明天子。
如何会是那处心积虑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一把快刀用完便弃之如敝履的人,曹艾尽力提醒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又忍不住替自己夫君委屈,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今驻扎在城外的秦王虎骑营杨威用了多少心血,她也比所有人都清楚,对于自己这支虎狼之师,自己的夫君眼中有多少骄傲。
尽数折于漠南,是秦王虎骑躲不过的命运?曹艾不忍再多问杨威,改口问道:“殿下,这一仗要打多久啊?”
“不知道呢,按规矩是春日出兵,冬日里回来,蛮子若是这一次躲着咱们,偌大的草原里去蛮子还真有些棘手”
“那怎么办?要是他们跑到天涯海角,殿下也要追到天涯海角不成?”
“护国公没和你说过?”
“什么?爹爹没和臣妾说过啊?”
“蛮子只要敢跑,王庭跑得掉,可他们的祖宗之地龙城跑不掉,他们的牛羊跑不掉,蛮子的规矩是没有车轮高的孩子不能杀,但是兵戈一起,都是禽兽,只要不愿归降大宁,那就逃不走一个死字。三十万大军,数十万民夫,百万石粮草,每人杀一个,也够北奴蛮子消停个几十年”
杨威斩钉截铁地将这些残忍的话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对于草原上要面对的敌人,从杨威第一次在先帝那里意识到杨家历代先祖大多死于战阵,死于草原时即有所准备。他渴望去草原上,以战止战,打一个五十年的太平出来,像自己凯旋的皇叔那样,演兵长安,领着虎骑营沿着朱雀大街穿城而过,接受万民的庆贺与赞扬,到皇城脚下接受天子的赏赐褒奖。
所以他从未醉心过那张金色的龙椅,他喜欢的是战马,喜欢的是强弓劲弩,喜欢战阵厮杀时数万人震天的叫喊声,喜欢铁骑踏得山河震动的感觉。不喜欢有人说他写字写得漂亮,喜欢有人夸他骑射冠绝三军,枪法出神入化,剑术可万军取上将人头,喜欢先帝那一句:
“若是朕再年轻二十岁,定要带威儿去找蛮子过过招,让朕的孙子做先锋给你们瞧瞧,朕的儿孙,就该在马背上打败自诩骑军天下无敌的蛮子,让这帮贪得无厌,无恶不作的蛮子少打连城之内的主意,少想着有朝一日做这长安之主!”
一手揽住曹艾,一手攥紧了拳头,杨威的心头一直默念过无数次的一句话又浮现在心头:“皇爷爷,您在天上好好瞧着,孙儿一定给大宁打一个五十年太平出来”
曹艾依偎在杨威怀中,说出来今晚在城楼的最后一句话:“我和月儿在凉州等着殿下凯旋”
坚定而沉默的点头总是比毫无根据的大言不惭让人更为心安一些,杨威相信历代王朝头疼不已的北患的确强大,可他也相信:“控弦百万如何,人人弓马娴熟,老少尽可一战又如何?只要本王在,就一定能赢!”
回到王府的杨威和曹艾还是和大婚时约定的一样,将所有的随从婢女遣退,连熟睡的郡主杨月都被奶娘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寝殿。
一夜并不漫长,战阵之前的夜色也并未显得太多不同,在初升的阳光穿破云层洒在凉州城内外之时,杨威重新穿上了蟒甲,诸位藩王里也有他可以穿着逾矩的金色的蟒甲,与其说是天子的恩宠,不如说是当今天子对自己这位儿子的一份成全。
凉州城外的大军整装待发,秦王府外的八百府兵也是等着杨威,不怒自威的武士并未让凉州城的百姓远远躲着,反倒是越来越多的人站在大街两侧等着在秦王殿下又一次出征的时候说些吉祥话。
曹艾抱着杨玥一直送杨威走到了府前,面容稚嫩又灿如桃花的杨玥被穿着铠甲的杨威抱了过来,贴到脸上亲了一口说道:“玥儿,要听母妃的话,等父王打了胜仗回来,咱们去长安城找你皇爷爷和皇伯请功”
这一次被杨威颌下胡须所扎的杨月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泣,反倒是呵呵地笑个不停,直到杨威连说了几遍,杨月方才慢吞吞地说道:“月儿乖,月儿听母妃的话”
杨威没有恋恋不舍,身为主将,他也需要知道自己麾下的儿郎一样是为人之子,为人之夫,为人之父,杨威的战马踏出的前一刻,杨玥方才呜的一声哭道:“玥儿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