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殿下把事做完,已经不知山中花开花落几何了吧?本王读过大宁的经史子集,也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殿下既然选了今日在此撒食,看着这些鱼儿竞相跃出水面来争着一口鱼食,又何必想着下一个时节里满池的荷花,恕我直言,殿下是不是太贪心了一些?”
杨宸若有所思,摇头称道:“诏王好见底,那诏王是喜欢这千锦争食,还是喜欢满池的莲花?”
“殿下怎么忘了,我也是刚刚搬来,和这些从洱河里被捕来的鱼儿一样,都是初来此地,何曾见过世面满池的莲花,人生如寄,无非是走一步瞧一步。本王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规矩,若无规矩,便无方圆尺寸,可本王也知道,规矩困不住人心”
“哦?”
面对杨宸的疑惑,月腾不紧不慢地将金碗放下,从身上取出了两本折子交到杨宸手中:“殿下既然是大宁天子的使臣,那就请将折子转承给万岁天子,既然为臣国,那就该有臣国的规矩,这是本王请立王后和储位的折子,若是能得大宁天子应诺,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诏王?”杨宸还是有些震惊,月腾的举动太过突然,何况这折子转奏入京,莫非是被月腾知晓了自己要北上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此等绝密自己连去疾都未说明实情,月腾又哪里会知晓,月依也不会是那转头就将自己秘密和盘托出的人,渐渐放下了戒心。
“这折子入京奏于大宁天子是本王从书里学的规矩,凡大宁属国之君成婚,必要由大宁天子册封,凡属国之储,一并如此,赐宝印,冠冕,方为正统。殿下不必猜了,本王要还不曾婚娶,并无血脉可为世子,所以本王要立月鹄做王太弟,他戾气太重,不曾看过世间大势,不知大宁长安此去九千九百九十里是何等的气魄,为显诚心,本王要送他去长安城一趟,让他知道,用南诏的百万生灵站在大宁的刀剑所对之处,只有身死国灭。多家的事未尝不会发生在月家身上”
此刻的杨宸还不知自己这一番摧枯拉朽的定藏之战给南诏城里那些原本因为兵围阳明城都可以全身而退还跟随月鹄将东羌城都踩在脚下而颇有自负之人所带来的震撼,无形之中昭示着那些希望跟着月鹄有朝一日打入阳明城夺回南诏百年旧地的武人彻底放弃了那个狂热般异想天开的念头,也让月腾的继位以及如今悉从宁制的变法在南诏境内顺遂许多。
“本王可否直接问殿下几句话,还望殿下据实相告”
“诏王但说无妨”
“本王这几日连收到数封奏报,殿下在岩青堡的三万军马虽无异动,可是厉兵秣马之姿俨然比入藏之前更甚,可否问问殿下,这是意欲何为?”
月腾不卑不亢的问完,杨宸则是转头笑道:“居安思危而已,诏王不必忧心,只要南诏是诚心归顺大宁,大宁自然会护南诏周全”
“好,有殿下此言,我也放心些”
“说来此处本王倒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议议,上次借走的粮草可否宽限我两月再命人送来”
“殿下还是要动兵马?”月腾刚刚缓下的心又开始担忧起来,他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南疆三部必须相互依存南诏方才会有一线生机,对于大宁也方才有一席用武之地,所以一旦杨宸选择出兵东羌或是廓部,他身为诏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杨宸只是摇了摇手说道:“诏王多虑了,是其他缘故,本王又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只要无人敢兵犯大宁,本王就不会让大宁的儿郎出关”
“好,这粮草也非急需,若是今夏不遭大旱,殿下便是再晚些还也无妨。”近万兵马的口粮在月腾这里如此云淡风轻就得到了解决,也是杨宸的意料之外,在他眼中的月腾可是比心狠手辣的木波要多几分的王者气概。
“诏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本王一会还打算出城去打猎呢”
“哈哈哈,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问问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染月池的荷花开了,是否要我派人为殿下通禀一声”
“今年是必然看不到的,如此盛景倒也显得有些可惜,若是诏王信得过本王,明年的盛夏,本王自会给诏王一个交代。之后的染月池是何等模样,本王也唯有悉听尊便而已”
大清早就听到杨宸所派近随来邀一道出城打猎的月依已经换好了铠甲赶到了染月池,此刻只能等候在外院看着杨宸与自己的王兄秘密商议些什么,正是索然无味。今日的她除了这身铠甲之外,唯一的变数就是藏了一份心思的头发,月依自己是做不来这些的,可是如今南诏王府里除她之外的另一位女主人是月赫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大宁娶来的女子。
深居简出之余,在出生即没有了母亲的月依那里她也一边做着叔母,一边像月部女儿大多数的母亲一样早早准备着月依若是要嫁人,按照南诏规矩所需要的东西。荷包,银饰,还有这一头秀发的打理,从月依穿着铠甲来找她编头发时,她便已经察觉到月依今日的不同。
精心为月依打扮之时还笑起了自己的侄女:“依儿这是要见自己的情郎了?”
“叔母!什么情郎,不过是给楚王殿下引路去咱们家的山里打猎,不想让宁人觉着咱们月部的女子是那些粗鄙之人罢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当初毅然冲破藩篱嫁到南诏,过了快二十余年囚徒一般日子的女子如何不知道情字是如何去写,月部的女儿梳了宁人的发式,哪怕是她前几年说给月依自己,恐怕月依都不会相信。
辞别了月腾,在南诏的文武先后赶到王府给月腾请安开始议事之际,杨宸却已经收拾妥当骑上一匹快马带着自己的近随与月依一道飞奔出了凉都城。
苍山洱海之间的生机盎然赋予了杨宸今日的些许轻快,洱河之水纯净清澈,像是在杨宸即便面对杀戮之前替他消融掉身上的那份隐忧。漫山遍野的花海比迅速逃逸的猎物更让杨宸有所心动,至少在此刻与月依一道纵情于山间猎场的时候,杨宸可以端在的忘记在凉都城和阳明城之间已经有人开始神情肃穆,已经有人在他的归途当中于晦暗之处设下天罗地网。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是诱饵,苍山洱海的春景里,有人选择短暂的将一切忘记,去追猎兔子飞鸟,去比较来去如风之间谁的建树更为超群,去洱河的竹筏上面刺鱼,去躺在苍山的花海当中大口的喘息。
凉都城内外熙和的阳光与春色,赋予了一切无穷无尽的妙趣和生机,身处当中,杨宸的确显得有些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