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之前问臣的事,臣想了一月,还是直接说与殿下比较好”眼见徐知余要将纳兰瑜的旧事一一道来,杨宸又立刻打住:“不必说了,本王知道师傅如今是为了本王好就够了,总会有些旧事不愿与人说,王妃劝了本王一月,本王也觉着这话有理,既然是师傅的心事,那本王就不该多问,本王等师傅愿意说的时候,再来听....”
不知不觉间,已近天命之年的徐知余被自己的弟子用三言两语说得有些动容,与纳兰瑜的旧事,还有当初两人在长安城的关于杨宸的密谈,的确是徐知余此刻掩埋最深的秘密,纳兰瑜要杨宸做天子,徐知余要杨宸做一个治世的太平王爷,虽然闹得不欢而散,可是徐知余对其中的有些话是深以为然:
“天家有人情?师哥又何必自欺欺人?当今圣上潜邸之时如何以伪善瞒过先帝和太后,瞒过此天下悠悠万民,师哥莫非忘了?世人只说当今圣上仁义,可是圣上为了这帝位做的是何等的事?兵围长乐宫,先帝之死无人敢言,楚王殿下舍下大军孤身入京成全他登上帝位,可是他如何报答?先禁足,再废爵,鲁王谋反,是楚王殿下平乱,只要殿下登高一呼这帝位非殿下莫属,可是殿下又成全了他一次,他又是如何报答?囚于幽巷,生死不明!”
“不一样,楚王殿下能征善战,可是大宁禁不起又一位雄主来劳师远征,至于如何走上帝位,这不过是时势而已”
“那鲁王如何说,鲁王最小的儿子才四岁,那也是他的侄儿,斩首的时候,可曾见过他手软过?”
“这不能怪陛下,乃世家权贵胁迫所致”
“哈哈哈哈,那师哥以为,若是日后东宫做了帝位,一旦削藩会对七皇子殿下手软么?七皇子不出所料,该去定南卫就藩,又是一个有了兵的王爷,若七皇子不是楚王殿下,不愿做他人的鱼肉,如何?如果圣上为了庇佑世家,给七皇子像辽王秦王一样指了一个世家女,如何?如果老虎有了爪牙不再愿系身牢笼,如何?若是今日的中宫告诉太子殿下,其实七皇子是一个废妃之子,并非他一母同胞之弟,如何?若师哥不信,就等两年,等七皇子去定南卫就藩见过我,如果七皇子愿意为了自己的皇叔冒个险,那师哥便是错了,如果七皇子不愿,那就别怪我对师侄动手”
“若是我输了,我自会在朝中向圣上自请去定南卫,若是你输了,就此收手!归隐山林,师父当初让我们下山是要做万世之名臣,不是乱臣叛贼!”
在一切按照纳兰瑜的预测那般一件件发生在杨宸身上时,徐知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一半,因为另一半纳兰瑜没有猜对,如今的圣上并未如纳兰瑜所预料那样视杨宸如敝屣,让杨宸入朝涉险,也是为了大宁日后朝局的安稳不得已的一手。
师兄弟的赌约里唯一可以决定成败的变数已经是在太子杨智的身上,如果他真将杨宸视为一母同胞之弟,那杨景和徐知余都没有输,而纳兰瑜则会一败涂地,纳兰瑜要赢,只能是杨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百年世家大族全部挫骨扬灰,大宁朝的勋贵悉数变为帝王家奴,将几位藩王的爪牙全部拔掉成为天子掌中玩物。
师徒俩的争执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从杨宸这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后,被杨宸亲自送上马车的徐知余还是得在新一日开始之后做回长安城里九五之尊想看见的那位徐青天,不能过早的插手楚王府的军政诸事以免为人弹劾前功尽弃。
而杨宸也不曾回到前殿的宴饮当中,只带了李平安一人掌灯即往夏竹院走去,楚王府的连廊盖住杨宸的明月,却挡不住杨宸想要见到的月光,或许从收到那份密旨开始,杨宸的心思便回到了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城。
夏竹院里的所有人早已经等候着杨宸的到来,一切按部就班的礼数尽完,杨宸方才坐到了头顶着盖头的青晓,这不是杨宸第一次掀开女子的盖头,所以显得有些驾轻就熟,并且和当初的小心翼翼比起来,此刻的他明目张胆了许多。
所求成真的青晓此刻两手放在自己的红衣上,指甲在不自觉的打颤,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用心的梳妆打扮过,宇文雪在昨夜让小婵送来的簪子被她放在了衣冠最显眼的位置。她所求不多,从开始的时候她便和宇文雪一样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何况以她们的见识,见过了那座宫里的浮浮沉沉,对这一切也没有预料中那样心有不甘。
“殿下今日不开心?”
青晓被掀开盖头出现在杨宸眼前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直接,而杨宸也是一笑带过:“被你看出来了?父皇龙体抱恙,本王有些担心”
“殿下若是担心,为何不自己去长安城见见圣上?不是可以自请入朝么?”
“傻,以后要改口叫父皇了”
说罢,将青晓揽在了身边,然后又将青晓的手攥紧了一些:“做了侧妃,便是一家人,不用在王府里谨言慎行,有本王在,天塌不下来,今日那个嬷嬷本王会上书母后说她无礼,让母后教训一番”
“奴婢.”
“又傻了不是?要叫臣妾”
在皇后宫里素来以聪慧而称的青晓此刻笨得有些让人心疼,世间女子第一次出嫁的时候,想必大多如此吧,可是如此的良辰,在天下的另外几位女子那里就有些难挨。
春熙院中,宇文云派来的嬷嬷在那儿不停的说着:“皇后娘娘说了,要娘娘日后在王府里立些规矩,免得青晓借着王爷的威反倒欺负娘娘,让娘娘胆子大些,有皇后娘娘和公府在,不必担心什么,便是趁着王爷领兵在外杖死青晓,都没有人敢在朝廷里说娘娘的不是。还有,娘娘要早些为王爷生个世子,青晓喝了去子汤,可如今圣上要开了这藩王纳妃的规矩,难保殿下日后自己收个女子和侧妃进王府来.....”
面对喋喋不休,说话毫无规矩的嬷嬷,宇文雪是听得头疼,即便她已经在信里说过无数次根本没有失宠的危险,甚至于因为她,杨宸在其他地方的心思都少了很多,大多都留在春熙院中过夜,可是奈何中宫不信,她也只能苦苦忍受。
而秋柏院里,从入府之后就没有离开过秋柏院半步的木今安早早的就睡下,即使莫名的心烦意乱也只有自己一人知道,从他的眼神里,她并未看出其他男子望向她时的那般虚情假意,也没有那份殷切,反倒让她因为新奇而无所自洽。
阳明城刺史府中,徐知余第一次在饮酒之后没有收到白梦盛来的醒酒汤,不由得自嘲了一句:“早知如此,就在王府喝了,反正今夜的汤,也是宸儿你欠我的”
和这些或热闹或心酸不同的是,在八百里之外的苍山洱海间,月腾为了让南诏百姓世世代代记住自己父王功绩而沿用凉都之名永不再改的王城之上。有一个女子一人坐在城墙上,不断的擦着眼泪,从月牙寨来到新凉都,她才有时间想起那只注定不属于的孔明灯。
可是在自己父王薨逝,悲伤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她又真的好像那个混蛋可以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学着宁人的叫法,再骂一句:“混蛋!”
就像一年多前在入横岭下的一处市集微服私访时因为被他说了一句荤话占了便宜,而追了半条街打的时候骂的那样。
因为时间不能逆转,人也不得不永远在体味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