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到杨复远回答的纳兰瑜不得不自己开口:“殿下,外面风大,臣这身子骨如今吃不消了,可否进殿向殿下讨杯茶喝?”
如梦初醒般的杨复远方才故作歉意,亲自赔罪道:“哈哈哈,是本王唐突了,先生请”说罢,亲自领路将纳兰瑜和帆儿带进承运殿。
只是这一次,帆儿被纳兰瑜留在了殿外,今夜所议之事,干系甚大,纳兰瑜也不希望最大的希望在辽藩这里破碎掉。
纳兰瑜在杨复远的领路下走到了他素日里处理军务的地方,数千份折子被仔仔细细地堆在周遭的书架上面,地板上一尘不染,那张书案只是放了笔架,悬着几只细毫,淮南的砚台和宣旨放于一侧。看到纳兰瑜的眼神,杨复远笑道:
“让纳兰先生见笑了,这些都是本王亲自收拾的,本王不在时,无人可以进来,王妃也不行,从就藩的第二年算起,由本王亲自带进来的,纳兰先生是第一人”
“多谢殿下”
纳兰瑜接过杨复远的亲自倒好的茶,心里已经放心许多,今日所想要来商议的事,已经有五分把握。杨复远出乎意料地让纳兰瑜坐在了棋局之上,深谙棋道的纳兰瑜看到了黑白的落子,就看出了其中黑子是必死之局,无论如何,都是困兽犹斗,不过徒劳。
“殿下还喜欢下棋?”
“非也,这落子是本王就藩第一日便给自己落下的,也只记得这局面,再未下过其他”
坐到纳兰瑜对面的杨复远似乎很得意,自己调侃着说:“不瞒先生,都说棋如人生,本王也不通棋道,可也知道自己就是这地处北角的黑子,没有一步错满盘输的说法,落子此处,已经是死”
“殿下不必如此欺瞒自我,臣已经在信中说了,今岁北伐,就是殿下向死而生的机会,若臣没有猜错,殿下也已经做好了这破局的准备吧”
“哈哈哈哈,先生高看本王了,若先生不嫌弃,不妨和本王说说,如何一个破局之法?”
纳兰瑜看了看眼前的棋局,那杯放在台上的茶还让阵阵水气升腾,就像那股浓郁的茶气,让他为之倾倒神迷:
“此番北伐,无论成败,臣都会在晋阳让殿下的皇叔领着那几家因为多年被天子打压,今岁恩科又是一无所获对朝廷心怀不满的世家在晋阳举起义兵,以昏君无道,弑父杀弟,奉先帝遗诏讨逆之名,南下攻取洛阳,殿下想必知道,一旦北伐,那九边重兵和秦辽两藩都要齐出漠南,大宁朝精锐几乎倾巢而出,长安空虚,这正是最佳的时节”
“这和本王有什么关联?”杨复远故意设问,却是对这番意外所获,心里雀跃。
“晋王无道,便是有几个不甘落魄的世家扶持也难成事,可对殿下来说,即是千载难逢之机,殿下可以趁北地大乱之际,从漠南领兵破连城南下,直取长安”
“先生!可莫要如此胡说?”
“殿下!臣是奉着诚心而来,若殿下仍是如此故作痴傻,那臣唯有拂袖而去了”说罢,纳兰瑜怒意顿起,打算离开,杨复远却仿佛是不为所动,眼睁睁地看着纳兰瑜就此离开,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终于在纳兰瑜毫无回头之意走到门前时,杨复远唤停了他:
“本王在长安说了,若是先生愿来北宁,本王可以为先生兴建庙宇坐禅,如今先生还俗,本王还愿意如此说,只要先生愿意,本王愿尊先生为师,只是先生要实话说于本王,仅仅凭他晋藩,如何让北地大乱?先生也要让本王知道,为何选了本王,先生又到底想要什么?”
“臣所求不多,只要这一生所学有所可用,二十年前跟了殿下的皇叔,蹉跎半生,可是殿下的皇叔为了一个女子,置天下不顾,白白丢了皇位,让臣飘零至今日,臣要殿下一个许诺,大事若成,殿下要让臣做国师!我纳兰瑜,要做大宁朝的第一从龙之臣!”
“只要先生能让北地大乱,后面的事,本王自有办法,先生还不曾回答本王的问题”
纳兰瑜转过身子,自知因为要国师之位,已经为杨复远所轻视,可他并不在乎此刻,只是向杨复远说道:“北地大乱不难,殿下不要忘了,晋阳城外可是有五六处浊水的河堤,河堤人祸而跨,千里泽国,人心生乱,只要稍稍推波助澜,逼民造反,那晋王即可举大事南下洛阳,再西进长安,到时候关宁铁骑不敢置北地于辽王殿下和数万边军的后方不顾,只得苦守,圣上势必会让长安诸军东出潼关平乱,届时长安即是一座空城,殿下所谋,即可成真。”
杨复远的面色上没有看出丝毫的变化,心里却是已经被为此意外之喜有些激动,不禁感慨道:“先生这计毒啊,浊水泛滥,千里泽国,新政也会戛然而止,因为新政出了钱粮从朝廷那里买了田亩却一无所获的百姓会把罪过怪到朝廷头上,让几个乱臣去官逼民反,北地就是彻底废了,只是如此,我大宁朝的北地多年经营,可就废了”
“欲取非常,必舍非常,为了那座龙椅,殿下莫非不能舍?”
“父皇兵谏长乐宫,废了皇叔楚王,杀了皇叔鲁王,和皇祖母多年不和,赐死了高娘娘,逼死了大哥,如今又让本王和四弟去大漠里损兵折将送死,为的不就是坐稳这皇位么?为的,不就是立我那除了读书没有一样胜过本王的兄长来日登基么?为的,不就是保着让本王那个废物七弟躲在定南卫安享太平么?本王有什么舍不得?”
杨复远眼睛里的怒意不及自己的心头的万分之一,百姓眼里的圣君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杀亲灭子的孤家寡人,不过是一个天底下最偏心的父亲。
“臣还要殿下做一件事”
“什么?”
“殿下要和北奴左贤王修好,让让北奴人将通州大营的粮草悉数劫走,不留一粒,最好从左贤王那里借几万北奴骑兵,许之若能问鼎大位,必助其重返王庭做北奴之主,日后西域藏司诸事悉从北奴,殿下只要大宁”
纳兰瑜这话打了杨复远一个措手不及,毕竟这其中有些事,他已经在做,不禁怀疑纳兰瑜是否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殿下,臣说了,欲取非常,必舍非常,殿下可以先许他左贤王,等日后大宁国力恢复,再开疆拓土,又有何不可?不必在乎这一时天下的沸沸之言,说殿下背弃祖宗之言,只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只有九龙盘绕的御座,只有那奉天殿和长乐宫,只有整座长安还有大宁的两京四卫十三道才配得上殿下的野心”
杨复远忽而打住了纳兰瑜:“先生,为何如此看得上本王?”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殿下,比那太子,更配得上做我大宁的圣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