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宸大战过后满怀疲惫沉沉睡去的时候,长安城才刚刚收到了那封从丽关被围前发出辗转阳明城后千里加急送入京城的军报。
许是因果巧合,今夜在司礼监值夜的人正是刚刚接过影卫不过两月的魏保,从接过影卫这支大宁知晓了最多秘密的人马开始,魏保很快就明白了四藩里原来楚藩才是最得圣心的人。因为永文帝勤政,而大宁在永文元年之后总是会有紧急军报送入宫中。杨景特意将规矩改成了夜里凡是千里加急送入京城的紧急军报不必由兵部第二日转奏,可以直接从定武门的密档里送进大内。
魏保接过了这封他记忆里第三次送来的军报,第一次是杨泰领兵十万返京,结果是横岭关后再无楚王孤身入京;第二次便是去年南诏伙同四夷寇边,兵锋直抵阳明城,结果是并未加冠的杨宸匆匆就藩平乱;那今夜这封的分量,魏保心里门清。
神情慌张赶到甘露殿的魏保还未能见到杨景就被陈和拿下,如今他魏保虽然看似已经可以和不离甘露殿寸步的陈和平起平坐,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只要陈和还是一日的掌印太监,他就不敢造次。
恭恭敬敬的跪在陈和身前:“儿子见过干爹”
陈和则是受之坦然,问道:“如今都总领了影卫的事,还如此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干爹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在陈和身前毫无神气的魏保话里不知诚意究竟几分,两人如今都是红色的锦鲤宦官服,这一高一低之间,究竟谁是十万宫人之首倒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慌乱?”
“回干爹,是紧急军报,按主子的规矩,儿子一刻的都不敢耽搁就送了过来”
“不行,如今四海清平,耽误一夜应该没什么大事,主子刚刚才吃了药睡下,若是此时醒了,又该一夜无眠了”陈和的言外之意魏保自然门清,可他眼里,坏了主子的规矩就是天大的事,何况是来自楚藩的紧急军报。若是从前此时他定然已经将军报交给陈和自己的退去,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还是想亲自交到杨景手中来献个殷勤。
“干爹,从主子进宫打起,可就吩咐过这边关的紧急军报一入宫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早些送到主子手上,军国大事,儿子不敢不早些交给主子啊,若是明日主子怪罪起,误了军国大事,儿子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都是在宫里多年的人精,陈和又如何听不清今日魏保的话外暗暗在点自己,无奈道:“你不心疼主子,我心疼,这些时日主子都要服多少药才能睡个安稳觉?再等两个时辰不行么?两个时辰就该早朝,给主子和诸位大人直接议事不行么?算我陈和今夜求你可好?”
眼见今日没有陈和的点头,自己是断然闯不进甘露殿,而且话已至此,又不能直接撕破脸皮,魏保在陈和这里耍起了无赖:“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啊!干爹,儿子对您老人家和主子的忠心天地可鉴,儿子也是心疼主子才不敢误了这军国大事啊!”
陈和的脸上看不到心里怒火的万分之一,看到魏保自己开始掌起了嘴,一把将他的手攥住,狠狠说道:“住手!大宁朝,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万岁爷!”
言罢,一把将魏保推倒在身前,拦在了自己脚前,魏保脸上还隐隐作痛,只好轻声说道:“干爹,这次是楚藩的紧急军报!”
陈和脸上瞬间闪过了一丝迟疑,今日的事若是捅到了圣驾前,那自己又会落一个下乘,可今夜这里所发生的事,又自然会一字不落出现在影卫的密报里,知道自己被魏保算计的陈和仍是尽力平息怒意,又轻声说道:“那你不早说?随我进来”
顿时又化为笑意自己从甘露殿地板上爬起的魏保顾不得脸上的隐隐作痛,喃喃答道:“诶”
甘露殿的寝殿里,穿过二十余个宫人才走到那用金丝缝制,以九龙腾云作图的床帘旁边,魏保不敢走进,看着陈和走进在那床帘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起身就扭头吩咐宫人来解开床帘。
解开了床帘后,衣着单薄,一头长发里比素日看着要多许多银丝,魏保不敢直视,自从掌了影卫的差事他就少有到甘露殿里当差,如今发觉才短短不过两月,圣上竟然又苍老了如此多。
没有留给魏保太多的时间去细想,陈和就走到了跟前:“拿来吧,主子现在便要看”
魏保又是恭恭敬敬地把揣在怀里的军报奉于陈和,后者接过后只是不咸不淡的扔下一句:“回去当差吧,这里有我”,就转身离去,没有等到杨景询问的魏保看着陈和将军报交到杨景手中,心里多有不平,可有无可奈何地退去,到底是生死之交,到底是十多年的“老人”。
接过军报的杨景眼睛里密布着血丝,听到陈和的声音,本来就睡得极浅的他就从无梦的夜里醒来,听到“楚藩军报”四字,则是将最后一丝睡意一扫而空。
读完了丽关的军报,杨景最先想到的并不是杨宸,而是丽关中伏全军覆没的两千余将士,还有头被悬在了迪庆寺的王参将,作为天子,统御九州万方,也不由得做了天下万民的君父。
“混账!”
“陛下息怒!”陈和蓦地跪地请命,整座甘露殿里伺候的宫人奴婢也纷纷跪下。
“这红教之人负朕,当朕以为朕软弱可欺,大宁无兵无将不成?”话音未落,接着就是杨景的一阵咳嗽,陈和又轻轻开始为杨景轻捶后背。杨景手里只是紧紧攥着那封奏折,起身离开了御榻,一并起身的人也只能是陈和,去为杨景取来披风搭在肩上,又命人去将窗户关紧。
杨景走到了自己的御案边,吩咐陈和:“去将定南卫的图册取来”
“诺”
陈和为杨景取来了定南卫的图册,轻轻翻到有丽关的那一页里,杨景顿时心里一凉:“拉雅山?就是宸儿去年朝会上当着百官念了出拉雅碑记的拉雅山?”
“主子,是楚王殿下说的那里”
“再有一月,就该大雪封山了吧,这些秃驴,没了头发,倒是还有脑子。”说到这里,杨景又将那份劳师远征的心思消去,军国大计不可徒逞一时的意气是帝王的本能,出于对危险的敏感,杨景没有在这个冬天出兵藏地的打算,他心里本就是打算等北面诸事皆定,再出兵收拾这大宁史书里记载比北奴更为苦寒的藏司。
“去传谕,让林海领兵打回去,无论如何,丽关务必要在大宁手中,丽关之后,可是云州,云州不远就是阳明城了”
“不用明日朝会上议议?”
“不必了,北伐在即,没有人会想在南面去招惹这红教,再传圣旨,重恤丽关一战里战死的儿郎”
“奴婢明白”
看到陈和打算转身去拟招,杨景忽而想起了什么,随即改口道:“等等,老七的性子,早就带兵打回去了,一来一回二十日,恐怕等朕的圣旨到,丽关的秃驴都该杀绝了。下诏,让老七带兵收复丽关即可,不许出兵拉雅山,雪山千里不绝,不是个冬日里用兵的好地方啊”
“诺”
陈和又一次转身,又听到在他身后杨景的一声惊叹:“凉山军马场?陈和,告诉老七,凉山军马场的唐横不许死,若是死了,朕要罚他”
“诺”
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大抵是有人在牵挂定南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