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取来了桂花酒,隔着数步看见了这般场面只好在外驻足停留,没有冒冒失失的走进来,她看到了娘娘将头靠在殿下的身上两人私语之时更是自己红了脸向外头退去。
寝殿里的九足香炉缭绕而起着用于驱虫安神的紫烟,那六坛见此升高的汝窑瓷器在一角畏畏缩缩的待着,绘有彩凤吉祥如意的屏风为两人将正殿与此处隔绝开来,宇文雪戴有流彩和玉镯的左手忽然抓到了杨宸的一角。
“臣妾问殿下几件事,殿下实话说于臣妾可好?”
“你怕本王骗你?”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不愿殿下瞒着臣妾涉险”
“好”
杨宸的目光从宇文雪的满头首饰上移开,望向正对着的那扇窗棂,以及窗棂之外这座属于自己的王府。
“殿下在府里修了问水阁,是为了要刺探廓部军情,可韩芳去了顺南堡,四进的院子便算了,十万两银子,殿下用来做什么?”
“王府在明,顺南堡在阴,王府里的让他们这些在锦衣卫里销去了名姓的人来做,无非是锦衣卫是听命景清,受命父皇,本王总是来回使唤多有不便,皇兄也让我早些和锦衣卫断了往来。可廓部之事,本王总觉就在眼前,再去寻觅良探多有不便,索性就交做他们来做,等他们将廓部的山山水水,文员武将的干系都一笔一笔为本王写个清楚,本王自然便让这锦衣卫离开王府”
“那韩芳呢,是为殿下做何事?”
“叫作其他人,本王不放心,本王应过韩芳让他留在临川山庄养老,可他不愿,说是既如此,还不如让他在顺南堡哪儿为本王做些事也来得心安些。先前青晓遇刺是皇叔晋藩的谍子所为,到阳明城前本王竟全无察觉,让韩芳做的,自然是让他帮本王听更多的声音,看更多的地方,免得日后危险来了,本王还是毫无察觉”
“所为以韩芳才是殿下真正的耳目,殿下的问水阁也根本不在王府”
杨宸轻点了头:“嗯”
得到了答案的宇文雪并没有迎来太多的如释重负,相反地忧心起了自己的另外一个猜测:“那殿下这些时日里闭府不出,是为了替这问水阁掩人耳目?还是为徐先生在外面做事更无顾忌?”
杨宸没有再回答宇文雪的问题,轻声说道:“明日本王要出府一趟,去看看萧纲练兵练成了什么模样,若是觉得府里太闷,随本王一道出去走走?”
“好”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宇文雪至少了然了一件事,如今王府外面的满城风雨杨宸知道,只是选择了袖手旁观。尽管宇文雪看不透为何圣上要让自己夫君的先生来做这定南巡守,让两州四关之地军政诸事都仿佛尽在楚王府的眼下,却也因为刚刚杨智的那封亲书消去了大半的隐忧。
既然东宫和楚藩是真的兄弟情深,那有心要害楚藩的人自然也会掂量掂量东宫的份量。听到屋里渐渐没了动静,小婵才兴高采烈的将桂花酒取来,但早已不是刚刚那番喜气洋洋的感受,此刻的寝殿里显得有些压抑,仿佛真被这宝殿盖住了些什么。
“殿下,娘娘,奴婢将酒取来了”
“满上吧”
满桌的江南菜色,配上这桂花香气的清酒,别有一番异样的滋味,杨宸和宇文雪一道饮了几杯,又相对无言了起来,于杨宸而言,有的话并非不能和盘托出,只是涉及非常,一切又都为重重迷雾所遮掩,只能算是猜测,那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太多了反倒不好。
用完晚膳,本已打算就在春熙院中就寝的杨宸被李平安的匆匆赶来坏了这饱暖之后的打算。
如今的李平安完全取代了自己的义父做起了偌大王府里的第一号管家,青晓是不问府中诸事,安安心心的在冬名院里做自己的事,喝着那块有一年但全然看不出什么起色的药日复一日。
想知道这个病有无起色只有一个法子,但杨宸大婚归来以后,因为青晓还未得侧妃的名份,也是未有再近过身子,天家的规矩便是这般,没有这正妃的嫡子为长,藩王便不能有异腹之子。
李平安刚刚走进春熙院,就着急的对杨宸说道:“殿下,徐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需与殿下商议”
“且让徐先生等等,本王片刻便来”
“诺”
宇文雪闻言起身替杨宸整理了衣冠,有些迟疑地问道:“殿下?”
“放心,本王速去速回,你先收拾几身衣物,咱们明日出城”说完,由殿外闻声赶来掌灯的宦官引路,直往承运殿。
等杨宸来时,看到自己的先生如今也一袭官衣,手里拿着两本折子正在端坐在那里,全然没有理会在一旁然然生起了一阵水汽的热茶。
“臣参见殿下”
“先生此时来,为何事啊?”
师徒两人各自行礼,纷纷屏退左右,一左一右的坐着,烛光灯火下的徐知余比起前些时日也憔悴沧桑了些。
“臣今日来是为了和大人的事,臣这些时日打算查了一番边市的帐”
“结果呢?”
“这边市全无账目可查,全是一家之言,按臣在海州的等例,这六年来,少说该有五十万两银子全无踪影。和大人匆匆赴京,和家眷上月夜走水路往淮南老家去,和家在过去一月变卖的产业少说也是数万两。最可气的是臣的巡守衙门,竟然也有千顷薄田在外,甚至还有几处瓜田,每岁就种瓜,说是和大人有一方小妾喜欢这瓜,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来”
徐知余听说过和珅是能臣,在定南卫的百姓口中更有“五两巡守”的名号,说此人有点石成金,石头缝里变出银子的本事,可如今看来,仍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先生如何看此事?”
“还能如何看,百姓这里没有骂名,治下属官也有贤名,给朝廷的税银不曾亏过一两,不曾迟过一日,每逢大灾也无难民北上渝州闹得不可开交,边军为朝廷克扣饷银也多有仰仗和珅,如此能臣,臣能如何看?”
“哈哈哈,先生不必置气了,宸儿看过大宁立国之后的几任巡守,和珅算是这里头用心治事的人了。如今既然入京,又是父皇和太子殿下都属意的人,咱们此刻也不好挑什么错处,何况按和珅做事滴水不漏的性子,仓促入京,任凭先生来寻到这些错处,先生不觉得蹊跷?”
“这也是臣今日想说的事,依臣看,和珅这是在将自己的把柄交与殿下,可也是在试探殿下的意思”
“何意?”
“和珅估摸着也是品出了些这番突然入京的不同,在试探殿下是否的可托之人,遇到了事会否在太子殿下那儿保他一道”
“和大人哪里是试探,和大人这是赌本王做不出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罢了,和珅的事便随他去,官衙私田之事不好,全部弃了吧,所得之银用在这瘟病折损上头来”
“这也是臣今日来的另一件事,臣听说殿下接济过灵山脚下鱼塘村一家潘姓的人家?”
“有此事”
“臣收到这灵山的消息,这潘姓人家的潘七及其妻熊氏染瘟数日已经不治而亡,家中儿媳已经被接回了娘家,还有一个幼女,不知何处”
“在王府”
杨宸轻描淡写的说完,但心头已是一阵惊骇,好好的人,就这么说不治身亡,就不治了?
正是因为来得如此突然,而说起来又如此平静,这心头才越是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