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卢大娘,又在小婵的帮助下把春熙院的寝殿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妥当,一切才算渐渐平缓下来。面对呆若木鸡的小婵,还有脸上红印依稀可见的小桃,整座王府里,在韩芳都出去做事以后,竟然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成了青晓的一言堂。
只是如今的她,断然不可能明着来光明正大的将此事变成鸠占鹊巢的闹剧。“你们去用膳吧,我和她们在这里陪着娘娘”
青晓从把宇文雪送到春熙院以后,还不曾出过这寝殿,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宇文雪的左右。这番话说完,想了许久的小婵方才开口说道:
“大人,刚刚是奴婢不对,娘娘还未醒,奴婢也无心用膳,大人今日劳苦,要不大人先去,一会等娘娘醒了,奴婢再派人来通禀大人?”
青晓浅浅一笑,轻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殿下不在,我身为王府女官,自然该唯娘娘之命马首是瞻,如今内外忙作一团,断然不许旁人来叨扰娘娘。还有今日的事,一会娘娘醒了,先勿要说起,听卢大娘的,待用完了膳,服下了药,再说”
“奴婢明白的”小婵点点头。
“罢了,都不愿去就都守着吧,娘娘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春熙院的寝殿里,三人一直守到深夜,有人早早地熬不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尤其是和宇文雪熬了几个大夜的小婵,已经趴桌上不知做了什么美梦,梦话都说了几句。
虽然她也劝青晓早些回冬名院,可后者都用“王妃娘娘不曾醒来,去了也放心不下,就在此处守着吧”
心里对小桃的愧意青晓还不曾说出口,望着这位从初来定南卫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婢女,今日的一巴掌是不该打的。在宫里动辄便要通宵值夜的青晓似乎并未受到夜深人不寐的影响,便负手哈欠都不曾有。
小桃又一次在勉强醒来,睡眼惺忪:“娘娘还不没醒呢?”
“没有,你先回冬名院吧,我和小婵就在此处守着,去看看安安,先前吩咐小荷去冬名院里替我看着她,如今想来,咱俩都不在院里,也还是不够放心她”
“听说这次城外的疫病灵山附近也有,希望潘大哥一家子都平安些,安安的嫂嫂也快足月了,幸好安安被留在了王府”
小桃断断续续的说着,青晓的话她一般不忤逆,也知道今夜是劝不回青晓回冬名院,就如此让她在这里守着,自己告退,退之前还不忘说道:
“那烛要没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添些,等天明了我来换大人,还有外头的桌上有几碗羹汤,吩咐她们半个时辰一换,大人若是饿了渴了,自己去取”
“知道啦”
小桃离开以后,第一次在春熙院寝殿里过夜的青晓又落得一个无话可说的境地,回头看着宇文雪就那么躺在那里,再想到今日的所遇到的事。青晓没由来的对这位毫无理由让她来可怜的楚王妃生起了一股子怜惜。
虽然当初在长宁殿里就知道皇后娘娘有这份亲上加亲的心意,虽然知道这位女子早晚会是自己心上人唯一的正妃,可她还是向来对宇文雪提不起半分的敌意,连月依和白梦都会让她心烦的感受,全然不会出现在宇文雪身上。
按道理,人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除开公主之外,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镇国府嫡女,自己不过是一个躲在阴暗处见不得人的余孽,没有理由自己来可怜她。
按道理,人家博采众长,多有智慧,那座极为挑剔的长安城都不吝对其有“雪方倾国”的评价,豪门贵女不少,但才貌皆广为人称道的也就独这么一份。而自己除了逆来顺受,除了那些自保的手段外,毫无长处,没有理由自己来可怜她。
按道理,身为王妃的她不过是第一次小产,而自己却因为一碗藩王女官必须喝下的去子汤极有可能永远做不成母亲,没有理由让自己来可怜她。
可是人心就是这么难测,青晓此刻看到躺在那里的宇文雪,心里就会生出一股子苦涩,先前那番羡慕乃至嫉妒的念头荡然无存。
若没有杨宸,或许她还能和宇文雪做一番朋友,就像从前宇文雪来请安她会第一个迎上去行个礼,笑着喊一声:“宇文姑娘来了,娘娘在里面等着姑娘呢”
可出于女子的直觉,从宇文雪随杨宸回到南疆以后,两人没由来的就少了交集,甚至颇为明显的井水不犯河水,若无变故。但宇文雪来这里,从来没有给她这个旧人使过绊子,从来没有用过手段和心计。
临川山庄王爷让五个人去伺候自己,王妃就会派十人,甚至还亲自送到府门前,几番嘘寒问暖。让本来以退为进的青晓毫无办法,在青晓从前遇到的那些女子里,没有一人会像宇文雪这样对自己的“对手”如此宽和以待。
后宫里的波诡云谲,私相暗害,是青晓长大以后发现从深宫里活下来不得不做手段。若将自己和宇文雪的身份换来,青晓毫不怀疑会主动示威一番,可宇文雪却没有。
心思复杂的青晓坐了许久,想到了宇文雪的种种,再想到那位威服六宫的皇后娘娘,同样是宇文家的女儿,怎么就能有如此的地别天差。
许多年以后的青晓会得到答案,从前的皇后娘娘也是和宇文雪一样的心善,留给两人的都是成为楚王妃的机缘,只是一人如愿做了楚王妃,甚至深信不疑自己可以让夫君爱上自己。可是一人未能如愿,和心上人永久的别离,不情愿的做了齐王侧妃,又做了贵妃,再做了皇后。
可若是能重来,二十年前的宇文姑娘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下中宫之位去心上人旁边,哪怕明知若干年以后会被囚在幽巷里不见天日。比起做一个享尽荣华的活死人,到底还是做自己来得痛快些。
从有些地方来说,宇文雪并不像自己的姑母,最像自己的姑母的应该是至今在长安城活成了笑话的宇文嫣,从有的地方来说,青晓都像如今的皇后,因为害怕,所以总会做些违背本心的事,做完以后,又时常后悔。
不知是什么时辰,榻上锦被忽然颤动了一下:“娘娘?”
青晓凑了过去,发觉宇文雪醒了之后看到自己的眼神之初有过一丝惊讶和迟疑,又瞬时消散不见。
“我睡了多久?”
“娘娘睡了快有四个时辰了”
知道伺候人的青晓将那桌上已经等了许久的水为宇文雪递了过去,又从外面将羹汤取来。刚刚喝完一口水的宇文雪发觉了自己的衣物已经被换了一番,真想说觉得腹痛难忍,看到青晓将羹汤取来,甚至亲调汤匙又不好拒绝。
“正是饿了”宇文雪那么浅浅的一笑险些让青晓将眼泪掉落:“小婵说了,娘娘已经一日不曾进过米水了,数夜未得好眠了,一场疫病,自有那些堂官们来做,娘娘何必如此操劳,伤了自己身子啊?”
“殿下去了东羌城,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睡不着那便多做些事也好,这病来得急,虽是有青天大老爷,可没有主官在,谁都不愿做出头鸟,谁都不愿做让新来的徐大人觉着自己有取代之心,一团乱麻,苦的也是百姓。再说了,殿下既不在,我身为王妃,自该替殿下守好王府,这事一过,还不是人人都会夸在咱们殿下爱民如子不是”
将心思打算和盘托出的宇文雪并未有什么迟疑,显然是将青晓视作可信之人,总归会有人明白,面对污垢的人心,善良和真诚永远是无敌的绝招。
可以说这是儒生说的“人性本善”,也可以说是道家的“上善若水”,熟读百家之言将其化于心化于形的宇文雪也将会和自己的姑母走上绝然不同的一条路。
当然,一切的前提又是比起自己的姑母,她多了些幸运,真正做成了楚王妃。
“娘娘说这么多,到底还是为殿下多些”
“哈哈,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