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恒昌只在阳明城里待了一日便启程返京,虽然阳明城阴雨绵绵,可他的心情自爽朗的。昨日夜里楚王府管事韩芳寻到他,莫名的叙旧就得了两块珊瑚和一块奇石,此番回京的茶酒钱也直接塞了五千两。
他自然明白背后是那位楚王殿下的意思,只是来时不曾想过这当初在宫里不大起眼的七殿下竟然如此懂规矩。此番在阳明城里让他一个奴婢住在王府里便罢了,又是亲自设宴,又是这般大手笔。
比起当初秦王妃生了郡主,陛下打发魏保去凉州一无所获,恒昌又觉得此行还是值当的。来返月余能捞到这么多好处,到东宫那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知道了朝廷本意的杨宸倒也不遑多让,七月十九,点一千骑,直赴东羌城,礼数上比起南诏可是大打折扣。
二十一日,刚刚才送走大宁使节左崇的月凉便在自己的如今的南诏王府里见到了木波遣来修和的使臣。
邀其往东羌城观礼大宁封其为郡王之礼,惹得南诏上下哗然,一边以月鹄为首的武将觉得定然是这木波未安好心,杀父之仇就这么不报了,其中定然有诈。
而另一边以月腾为首的南诏文臣们则以为不然,羌王木增身死,羌部精锐尽丧,断然是没有一战之力。此番遣使来邀诏王观礼,恐是只是为了炫耀一番这大宁封的郡王,不止他南诏王一人。
一时之间上下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月腾和月鹄倒也是分列两边不曾言语。如今的凉都可是人人都知道世子殿下和大将军因为杀死木增之事当着大王争了半日的事。
月腾以为南诏和羌部本是邻邦,教训一番便是,唇亡齿寒,伤了两部世交可不好;可月鹄却觉得这木增素来无礼南诏,从前为了攻占水东六部,与其修好是不得已为之的事。如今南诏既已一统,便不该再任此贼猖狂。
虽然月鹄不曾坦白,可从月鹄身边人知晓了这前后诸事的月腾明白这是自己侄儿心高气傲,不愿承认是落了那小楚王的陷阱里。从月鹄最先的布置里,月腾已经看出是月鹄是想让羌部一战称臣不假,可那是要木增手下的羌部劲卒,而绝非一个垂垂老矣的木增性命。
最算想要,也是想借大宁的刀,或者杀了栽赃到大宁头上,绝不是后来让那小楚王白送了木波一份大礼的结果。
月凉这半年来一直待在月牙寨中不曾领军,可为王多年,一座月牙寨还挡不住他的眼睛,堵不住他的耳朵。虽然这身子比起春日里要好上些,月凉也还是不敢大意,有的事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了。
此次月鹄大胜归来,他并未有何封赏,用的便是不尊王命擅杀羌王的这个由头。可如今看来远远不够,整个月牙寨都在流传月鹄是如何在亡山上手刃了羌部的百年英雄,甚至有不少年轻的月部男儿皆以月鹄马首是瞻,想着也要出去立一番功业。
这样的月牙寨不是月家祖先世代奋发之后想要的凉都,征伐水西,饮马水东是月部作为一个十二部里穷弱部落慢慢崛起的过程,为的目的也只是从一开始不被欺辱,再到后来的以武止戈。
月腾并非自私的人,非要将这王位传给自己儿子方才罢休,从当初他选择将月鹄带在身边事事以身效躬便已是有意月鹄。可后来发觉月鹄身边已经围绕了太多月牙部里的武将统领,渐渐尾大不掉。
若是有朝一日真传位给月鹄,即使月鹄不愿征伐,那身边的这伙人都会想方设法的让月鹄走上这条以武开疆的不归路,那留给南诏的只有无尽的兵戈。
月牙部的权贵们指着打仗抢到更多的土地和奴隶,胜利了可以分到无数的斩获,可失败了死的却是南诏的儿郎。
百年基业不愿就此葬送,不愿在月凉依稀可见的未来里眼睁睁的瞧着自己辛辛苦苦一统而来的安宁又被打破,这才改了主意。
此时的月凉坐在王位之上,望着堂下渐渐平息了争执之声纷纷望向自己的众人,那些蠢蠢欲动的权贵们对这位诏王还是有些不自觉的恐惧和害怕。
“既是主动遣使求和,我南诏不去凑凑热闹,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既也做了大宁的臣子,那日后自然是该两部结好的。本王就问一句,谁愿去东羌城一趟?”
月鹄不曾犹豫:“伯父,鹄儿愿走一趟”
月凉还未发话,那月鹄身后站着的众人便惊着劝道:“大王,不可,这木增是死于将军之手,若是将军去,这木波能忍,可木增手下的老将能忍么?羌人又能忍么?”
“羌部无人是男儿,本将怕他作甚!”月鹄有些不屑,就算是他手刃了羌王,那木波又当真敢在东羌城里害了自己,素来自负的月鹄不信。在他眼里,这木波就是一个鼠辈,连自己的爹都敢下手。
“让他自己说”
月凉轻轻的来一句,这月鹄身后之人又龟龟缩缩的退到一边,不敢直视,甚至连月腾望过来的眼神都不敢。
“此番去东羌城,要连着骑数日的马,大哥还是不必受这奔波之苦,若是随便遣一人去,又显得咱们月家无人,那便侄儿去”
此时月鹄身后的人可都是心里暗暗求着阿斯那女神保佑,若是大王真狠心来一次借刀杀人,这多年筹谋可就功亏一篑了。
“羌人还是不可辱”
月凉知道此行凶险,从他这里来看,这木波也是一个狠角色,能这般委曲求全已是不简单,真让月鹄去,凶险几何且不说,反倒可能修和不成更让羌部觉得又添新耻。白给那木波送了日后发难的口实。
“父亲,我去”
此时的众人的纷纷望向因为封王一事才被月凉从洱河边南诏新的王城月都召回来参礼的月依。
从长安回来之后,月依便被打发去了洱河岸边修城,先前隐隐传出的和藏司的婚事没有再有流言传出,此番归来以后,大家也都觉得这郡主比从前有那么几分不同了。
“不可,父王,还是儿臣去”
月腾被月依这番话给惊道了,想来凶险,那自己是世子,料他木波也不敢胡来,急着劝道。
可月依没有多解释什么大哥经不起这么折腾,世子之尊更是不必犯险,也不曾说什么二哥去反倒旧怨未消更添新仇。而是用最像她父王的口气和方式说道:
“父王,叔父可以为使,女儿可以领军护卫叔父,此番去东羌,女儿定然让两部重修旧好”
月凉看着自己的女儿,心头五味杂陈,这其实便是他一开始的念头,月家人明明都看了出来,却无人说来。身为诏王,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看了出来,却有些不忍让妹妹去涉险,也知道月鹄是在逞强,两人虽是殊途,倒也同归。
“那此事就如此办,今日去准备贺礼,厚重些,按辈分,这木波也算是本王的半个侄儿,这热闹,咱们月家也该去凑凑”
“是”
议完事,众人散去之后,月家的王府顶上又如约挂上了一轮明月,只是月色难敌佳人愁。所有月家的仆人都看明了一件事,郡主此番回来以后,话比起从前又少了许多,不怎么再和世子说话,也不怎么和将军争个高低。
总是这样独处着,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带着月依一道去了趟长安的月赫却知道,漫山遍野的月部人家里,这位让多少月部勇士倾心的女子其实是离开长安以后便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