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阳明城八日之后,杨宸一行缓缓进入了云州城,作为定南卫两州犄角之地的另一头,这座大宁的边城终究还是迎来他的主人。
很显然,跟着杨宸又一次远行还是微服便装的宇文雪兴致颇高,刚刚在扶夜潭旁边的客栈安顿后,又急不可耐的和杨宸一起夜游云州城。全无察觉自从那日大关山以后,他们的行踪便已经被杨宸早些知会了云州刺史府。
在杨宸看来,这一路比预料中的要凶险一些,但凡那日真是在酒肆里被人所害,仅靠十余侍卫要带着三个女眷逃出生天是有些难以做到。所以,离开大关山后杨宸便派人用自己的印玺传话于云州刺史府。
不过是望见宇文雪对这微服之事极为欢喜,不愿让那些官府问安的繁礼俗事扰了她的兴致罢了。这才让一路之上那些难缠的“小鬼”在官府的密令之下,纷纷敬而远之,让这后来的路行得安稳了些。
不过杨宸对这云州刺史也曾听闻过这云州刺史王林翰的大名,这可是远近闻名的廉吏,也是一顶一的头铁之人,早在广武年间便已经是滁州刺史,可后头这十余年官是越做越远,从淮南富庶之地的刺史做到了如今天涯一角的云州刺史,蛰伏不前的背后是些什么,杨宸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出些端倪来。
无非是得罪了上头,下头也不喜欢他的做派,以搏直名的后头,难成上行下效之风,反倒为人所恶。做官嘛,还是得和大人这种才能行得长远。
宇文雪一袭云州罕见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只用了点翠蝶形翡翠簪将发缚起,用以黛绿桃形步摇做配,在这边地州城里显得是格外耀眼。而一旁的杨宸锦衣玉带、清秀俊逸更让这些百姓在避之不及的同时心里也不得赞叹一声:“真真的一对佳人”
没有长安城里那么多不必要的目光和计较,没有阳明城里身为王妃该有的端庄,宇文雪在这难得的自在中手挽着杨宸,脸夺芙蓉之娇色,嫩脸映桃红。
“怎么,先前在府上不开心?”
宇文雪被杨宸的忽然的一言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反问起来:“公子何出此言啊?”
经过七八日的相处,宇文雪对这少夫人的身份接受得更自然了些,回话之时的满脸笑意让杨宸心里总能摇起一阵涟漪。
“先前在府上,娘子可不曾有如此多的笑颜”
“那还不是因为公子耐不住,总让妾望穿秋水都等不到人”
杨宸也笑了起来,他自以为对宇文雪这种贵家之女了若指掌,也相信自己皇兄在西市里夜夜笙歌之后得来的一句:“这些贵女,忒多规矩,这么拘着想个木头,为规矩活着,又不是为小爷活,忒无趣了些”的评价。
可成婚之后,杨宸却在宇文雪身上看出了与长安城里绝然不同的那个宇文雪,会背着自己在注定不会送去边关的家书中写下一些素日里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心上之言,也会在因为便衣出行后,开头几日为这一声声的“娘子”而笑得几多开怀。
“可人来了,十面埋伏又该如何?”
被戳到的宇文雪就稍稍用力地将手向后一拧,反占起了道理说来:“公子不是自诩上阵能做万人敌么?才十面埋伏就怕了?”
“十面埋伏不怕,可得看埋伏之人是谁,若是寻常角色,一阵冲杀便是,可若是?”
“是什么?”
宇文雪被杨宸吊起了胃口,有些好奇,撇开眼前的云州夜市热闹不去过多注意,仔细听到了杨宸凑到耳边的这一声:
“只怕是本王的一人之敌”
“哼!”
宇文雪被这一句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将杨宸的手挣脱开来,向与安彬一路无话的何白芷跑去,这来了阳明城,除了小婵,她也就只剩何白芷可以说些女子心事之言。因为觉得这一个“意”字不妥,何白芷自己也极为不喜欢,还特意让杨宸在派人去青城山测八字凶吉之时,尊了何白芷的本意用回“白芷”这个真名。
王府的侍卫们皆是一身便衣围在众人周围神情警觉,去疾将剑撇在身上,和一旁的小婵有一言没一言的絮絮答答的说着。
独独安彬,这两日因为这婚事又恼了何白芷,落得一个无人可一同说话的境地。
“公子,咱们何日回去?”
“怎么才到云州便想着何日回去?看你一路走来皆是心事重重,怎么还和一个女子斤斤计较起来,大丈夫立于世间,和一个女子置气,像话么?”
当杨宸颇有些得意的将这些话说来之时,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和宇文雪置气时的情形,这人大多如此,道理放到别人身上可以侃侃而谈三日不绝,落到自己身上就是一句都嫌弃太多。
“这非置气的事,只是属下想来,我与白芷虽乃浮萍无依之人,可成婚事大,想来倒也不该如此仓促”
“你那些心思我知道,想着随我一道出生入死,怕有朝一日缺胳膊少腿了,或没命了耽误人家,我不多劝什么,只是若真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去想这些未有之事,杞人忧天岂不可笑?这么耽搁下去,人何姑娘还愿嫁你否,你可想过,在王府里没个名份,闲言碎语你可曾替她想过?”
安彬无言可对,这些他早都想过,可是身份如此,若不想牵累白芷和王府只能乖乖等着京城里的回信传来,否则是断然不可自己了断此事的。
因为没有闭坊谢市的说法,云州的夜里,众人见识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地处边陲,有诏人,藏人,羌人与在大宁治下的诸多夷民一道居于此处行商往来。所以宇文雪看到了不止一套月依当初在京城里那身苗裙银饰。
吃过云州消暑气的凉沙过后,回到客栈,已是疲累了些,小婵伺候完宇文雪沐浴更衣便自行退去,让本来端坐读着《志异说》的杨宸颇有些蠢蠢欲动。
“殿下读此书,不怕鬼神怪异之说?”
“这有何可惧,世上最恶是人心,鬼神怪异之说,不过是用来唬人的手段罢了”
“此话何讲?”
“此书之中,鬼神志怪或为人之友,或为人之亲,或为人之师,狐仙蛊惑之说倒更像唬那些寒门士子之言,此书里,害人的可往往是人而非鬼神志怪,那既如此,又有何可惧?”
杨宸的这番话说到了宇文雪的心头,此类杂书怪谈她也不过是偶尔读读,杨宸之说和她所想竟然未曾差过半分。
“倒也知心”
本该更近一番亲昵的两人被一断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搅了兴致。
杨宸抽身离去之前,已是两耳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