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哭了?”
看到白梦脸上的泪痕,杨宸颇为有些冒昧的问道。安彬闻言将头扭向了后面,只有去疾一个愣头小子就那么干巴巴的看着。
当真是师徒,惹同一个女子委屈垂泪,都能如此的相似。
白梦一边摇头一边流泪的模样,差点就让杨宸笑出了声,显然,明明刚刚才那残酷真相而隔了许久方才难得落一滴眼泪的杨宸更擅长将自己藏在一个无形的壳里,让别人无法看清自己的底细。
莫要说此时心乱如麻的白梦,就是那见过不少人心不禁推敲的安彬,在刚刚杨宸出院之后一路的谈笑风生之外都没有品出半分的不同。毕竟楚王殿下亲自调侃这海州刺史府是个穷酸衙门,主官是可扣砖缝的徐大人可谓是妙语频出。
“哈哈哈哈,你这么又哭又笑,让本王是劝慰呢,还是取笑呢?”
眼泪一出,伪装便顷刻间灰飞烟灭。此时的白梦才像是从前京城里的那个自己,当然也只能是像,毕竟时光不可能逆转回去,白梦也不能再做那个无忧无虑,心思清澈之人。
“殿下明明都取笑我了,还这么问,难道是多此一举么?”
从小满手中接过递来的丝帕,拭干眼泪,白梦的发问让杨宸有些吃了瘪。当初在阳明城带着白梦纵马,在城墙上听一曲《秦王破阵乐》的往事不禁浮现眼前。
“哎呀,本王并没有取笑姑娘的意思”
这解释,比起徐知余的诚心,只能是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白梦一言未发,只是给杨宸行礼告退,便又回到厨房烧起了菜,心境比起刚刚的欢喜也要多了一分无奈。
今日的她也是刚刚才知,自己一直想要比较一番的青晓,竟然是杨宸和一同在宫中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早有一份情谊在。此刻想起,倒显得自己有那么几分不自量力
而那位王妃娘娘,除了身份高贵,据王府的来人说也是貌可倾国。虽一样是遗女,可一个不知名姓的白家如何能比得大宁的镇国公府宇文家,一个寄托在父亲旧友府中的女子又如何比得了一个叔父是次辅姑母是皇后的女子。
再说,那位娘娘连海州夏日酷热难耐,恐殿下身穿铠甲多有不便都能提前想到遣人送来衣物,又怎可能是迫于情形与殿下婚配而全无心意之人。
明知如此,为何又念念不忘,无外乎是一位少年将军的出手相救太过快意潇洒,无外乎是一位少年郎偶然生起的一份心思让去岁第一场雪夜的阳明城里多了一支《秦王破阵乐》的琵琶声。
无非是你观琵琶声不语,琵琶声外有余音的一次心头婉转。其实,楚王殿下和少年将军,对未经情事的白梦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夜,徐知余和杨宸相对而坐,因为不久之前一碗面食下肚而腹中并不似徐知余那般饥饿的杨宸显然知被那一盘白梦亲手所烧的海鱼勾起了腹中馋虫。
杨宸来时仓促,并未带酒,而徐知余这衙门的穷酸在这一刻又摆到了桌上,一壶从海州城西头小酒坊里打来的两斤小酒此刻为一只葫芦所盛,放在桌上。
“这鱼是梦儿亲手所烧,殿下还不快尝尝?”
杨宸听到徐知余的话,在徐知余先下了一口小酒之后,也动筷夹起鱼头的一侧肉。
“头次知晓,白姑娘还有这样一番手艺”
“这殿下就不知了,梦儿的手艺极好,当初在京城里,就臣那点俸禄,往往只能在西市里待上小半月,剩下的日子如何打发想这口,全靠梦儿的父亲,弹得一手好琴,权贵家中的宴饮赐酒所藏。当初那些好酒,也就梦儿的这番手艺可堪其配,还有梦儿常买的那家酱肉,唉,这来这半年,臣可是想念得很”
长安城里,让这位徐大人想念的日子不是巍巍皇城,不说繁华西市,不是富贵迷人眼的帝都百坊千景万民。只是那个乐府管事,号称天下第一妙手之人的小院中,饮酒为欢,听着高山流水,吃着董家酱肉,蹭着白家美酒。
“先生不早说,宸儿也好给先生带些来”
“殿下说笑了哈,长安千里,人都要嗖上几遍,更何况肉呢?只怕等殿下为臣带来,已经是臭不可闻,还如何下酒,不要臣将这难得的酒一吐而尽都是幸事”
“哈哈哈”
师徒两人此时的对话,没了刚刚那番求真的急迫,多了一分坦然和闲适。徐知余这一日还不曾吃过一口饭,此番来回奔波的腹中空空让这位朝廷命官在一口小酒小肚之后,再也不上吃相端庄,为官仪态的事。
“殿下何日回阳明城?”
“怎么,刚刚到一日,饭都没吃上两顿,先生就要赶宸儿回去?”
没有皇子居所里的人皆耳目,没有初到阳明城的忧心失言,此刻的杨宸想将自己最真的一面表现在自己先生面前。
而徐知余好像并未有何意外,似乎杨宸的这一面,一直就在他的眼底。
“臣是想,殿下就藩以来近兵事太久,离自己治下的百姓太远并非好事。即使大宁的王爷无权问政,可多走走看看,对殿下大有裨益,若不急着回去,就随臣一道在海州转转,此次风灾,臣也要去各县瞧瞧情形。 ”
也难得,徐大人口中食还未咽下,说了这么多的话。
“先生这是想找宸儿来做护卫?”
“大宁的楚王殿下做护卫,我这区区刺史怎敢?就算敢,也没那么多闲银请得起”
师徒两人仿佛都极其自然的接受了彼此这忽然之间的变化。
“管饭么?”
杨宸一口一口的鱼都还未用完,就开始谈起了条件。
“刺史府穷酸,这海州的县衙可不穷酸,自然是管饭”
深谙蹭饭蹭酒要领的徐知余,自然不会就这么让杨宸得逞。
“先生之意,是自己不管饭,让人家县令来管,那骑军可以忍着不吃饭,马儿不吃草,怎么跑?”
“殿下,海州虽穷,马儿的草是断然不会亏待的。再者说,百姓寒门士子求学师尊,逢年过节都要拿两块肉几斗米来行弟子之礼。臣同殿下已经相识十年,殿下虽为王驾之尊,可曾为臣打过一两酒,买过一两肉?此番正巧是个机缘,臣就没冒昧再给殿下说说先师的七十二贤人为弟子时的旧事”
喝了酒的徐知余,明显话多了许多,不过这等姿态,杨宸却是从未见过,因为徐知余无论如何大醉,第二日入宫教学之时都是常态,绝不会因此误事。
“先生,宸儿听说先生从前求学的临淄学宫,听圣人之言,食不言寝不语,违者要罚三千经言一篇。还有不许动辄饮酒,那先生这口,是何时养起的?”
“夫子?夫子若是食不言寝不语,还不喝饮,那今日读的《论语》就得少半部,如此狗屁不通的规矩,竟然真的有人去守。腐儒也!”
“怎么没听先生说想念过临淄学宫?”
“殿下想念过被臣奉上谕责罚的皇子居所?”
师徒两人的话,显然比各自眼前的菜要对胃口很多。
你一言我一语,比从前的话,要亲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