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用过晚膳,翻开和珅为这弘福寺专门写的那份折子。不禁又一次为这位自己封地里最大的文臣之首做官之精而折服。
即使杨宸明明就是忽然的出手收拾了弘福寺,又或者昨日老老实实的将辩慧交出,给彼此留了一份体面都不至于今日。可和大人却早早的备好了上奏朝廷的奏折。在杨宸回府之前,就已经快马北上。
“请殿下宽心,臣已在殿下出城之前便已派驿马千里加急送入京城,并已明奏陛下,此弘福寺之事,已到非快刀而不能断之境地,以免有先斩后奏之嫌....”
对和大人来说,从杨宸入京的这番情形而言,有一点是绝对不必怀疑。那便是楚藩与东宫的关系非同其他三藩,楚王妃乃出自宇文一府,又足以证明楚王殿下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心头的分量。
如果说回京之前,和珅还会在杨宸这里多几分保留,待价而沽,那如今看杨宸就是奇货可居,对自己官途大有裨益。
所以,即使如今杨宸再把阵势闹得更大些,他和珅都会心甘情愿的的为杨宸摆平,要粮草那便拨,要民夫那便征,即使要楚王府门前的大街干净些,他都可以去扫。
和大人这辈子对于官途的渴望,不在入阁拜相之下,所以才会在这些大宁不起眼的角落里,拼了命的去让朝廷多看一眼。
如今不需自己多动手,庙堂都自会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定南卫的情形,自然是正中和大人的下怀。
不会去理会那些同僚下属在背地里嘲讽自己媚上的闲言碎语,因为和珅相信等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文渊阁的议事并坐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这些声音都会烟消云散。
把和珅的折子放到了一边,和青晓的自请出城静养比起来,杨宸显然要更关心起唐自从茅府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如果像约定中的那样,那巡边到理关的群山中要待多久便都能顺着自己心意而定。
一万人马的巡边,每日所耗的粮草马料,骑军出行铠甲弓箭的损耗,一并算在里面,多少要上十万两银子。银子可以使鬼推磨,也可以难倒英雄汉。
在朝廷的饷银没送到定南卫之前,如何去找银子就是杨宸的心头第一要事。虽然王府后宅就有一座金山,可毕竟是自己王妃的嫁妆,百姓家里都是归这女子自己差使,他身为楚王又怎好拉下脸来。
没有在春熙院里沉浸温柔乡中不可自拔,回到听云轩的杨宸在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乏之后,连夜将唐自这个自己从凉山军马场带下山的手下唤到了跟前。
除开那些杨宸素来不喜的礼节,瞧着如今一袭富贵衣衫的唐自,杨宸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这百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今日瞧你,比凉山那身破破烂烂要贵气几分,看来在茅府的日子还是过得滋润”
对杨宸感恩戴德的唐自听到这番话,心里是乐极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当得起楚王殿下的调侃。在茅府为王府做事这些时日,天南地北的场面话听得多也见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一番话术。
“王爷这可折煞小的了,为王府在茅家做监酒,哪里敢穿得不成体统丢了王府的脸面。茅家天南地北,除了陈酿老酒,这丝绸布匹,茶盐瓷器,皆有涉猎,茅老爷不敢有所隐瞒,都一并让小的瞧了个清清楚楚,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谈得上滋润”
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将话重新圆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唐自在茅家学的第一件事。可这些话应付江湖商旅术士便罢了,对自小在人心算计中长大的杨宸来说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着一袭玉白色的春衫阔袖,两目由亲切变成微含了几分肃色,声音低沉:“是本王带你出来的不假,可也不至忘了规矩,茅府和王府之间为何纠葛一起,你做了这么些时日的监酒,自是明白的,你且说说,此番来阳明城可给多少?”
唐自也面露了两分难意:“殿下,茅府给殿下凑了八十万两,可依小的所见,如今这八十万两茅府也拿得并非那么轻易,若想长久,小的斗胆请殿下缓茅府一些银子,助其渡过此难”
只听说过灾年穷民,没听说过灾年的穷商的杨宸倒是有些意外:“哦?你且说来看看,是怎么个难法”
唐自微微后退,将双手敬于身前,先行了一礼:“还请殿下恕罪,小的只是为王府去做这监酒之事,按理如实交了银子便是,可若要长久,那小的今日便斗胆多说一些。”
“去岁,定南卫两州乃是大旱,收成不好,茅府在台镇家大业大不假,可连数县之地皆是如此,茅府又不敢逼佃户太甚,是怕闹大了有伤殿下刚刚就藩的爱民之言,故而不仅这田租未如时交了上来,还贴了不少往岁积粮协助官府赈济灾民;另外茅家主营乃是江南往返定南卫的茶盐丝绸,瓷器茅酒之业,可殿下也知江南道新政布施,一应商船出码头都要向朝廷缴纳商税,茅家之船,又非常常皆有大利可获,只占了一个多进少出。”
“还有便是...”唐自卖的这个关子显然有些不合时宜,被杨宸匆匆问道:“有话快说,遮遮掩掩的,乃本王最厌之事”
“茅家在朝廷和各道官府里,大多已经没有可照拂之人,沿长河往来渝州商旅渐多,也抢去了茅家不少的生意,从渝州往咱们阳明城的生意,本茅府一家十有其六,可如今不足半数,沿途各道官府即使见了王爷的通关文牒,知茅家乃是为殿下做事,也总会生些刁难之心,要些过路打点的银子......”
唐自替茅家将这情形之危说得如火烧眉毛一样严重,也迫使杨宸重新认识到了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就是在庙堂里几乎没有茅家出仕之人时,那些长河沿岸的官府码头便不会有什么顾忌。比起痛宰落水狗所得的那份孝敬,一些可以视而不见的威胁实在不值一提。
知道是为楚王府做事又如何,楚王管不了渝州城的刺史大人,也管不到临湖城边的巡按司,更管不到荆州,武昌,乃至之后的淮南道,江南道各处。
一个连封地都出不来的王爷,他们这些人看不到,自然也不会害怕。
在唐自替茅家大倒一番苦水,杨宸才更为清楚的认识到,有自己护着茅府无非是少了给定南卫各处衙门打点的银子,可在外面,一分都没少付过。
那这八十万两,茅府出得值么?值,毕竟和大人也听过茅府的难处,可还是凭着茅府给的孝敬在淮南道的老家修了一座豪气的宅邸。
“去你娘的难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自会有法子把这些钱给补上”
往哪儿去补?就比如一盒在江南不到一两银子本钱的胭脂,挂一个长安御坊的名头,去卖一个五十两这种。又比如,和巡守衙门一道,低价收粮,高价卖给三夷。从始至终,茅府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一件当下的事实,那便是定南卫的互市,基本都交由他们这定南唯一可称得上是世家的茅府来打理。
可杨宸不明白,如今的杨宸还是太年轻了一些,以为唐自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那说的话便不会有错,而唐自也绝没有一份私心,只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实情”,一些茅家有意让他看清楚的实情。
不该看清楚的地方,一处都没有露给他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