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宸赖着不曾起身时,为了一览横岭日升,长安沐万光之景的宇文雪早早就让小婵服侍着自己梳妆更衣。
一身五彩云蝶裙,更衬着身姿婀娜窈窕。
在驿丞的领路下,走到了鸡鸣驿站起可以望见长安全景的那高坡之上,安彬亲自带着人护卫在侧,留去疾守在驿站。
对这比起青晓还不甚熟络的王妃,安彬吃不准是什么性子,只是觉得既不像有些贵家之女那样飞扬跋扈,又不像许多人一样死守着那份规矩。
甚至在宇文雪的身上,安彬总觉得能看到杨宸的影子,一种相似的固执,一种如出一辙的内敛,一种隐藏在身后的淡漠,一种让人无可拒绝的真诚。
随杨宸就藩这半年多,安彬都觉得自己始终没能看透杨宸,也不知是否这就是所谓龙子龙孙皆有,和天子的圣心难测一般的心思。
他看透了去疾,不是装傻,而是真的有股子遍地山村里少年的那份淳朴的赤子之心;他看透了青晓,在杨宸面前的故作娇纵和弱态,都是为了留住心仪男子而再寻常不过的手段。
从小成长的经历,让安彬向来就比旁人要更懂如何看穿别人的心思。却先在杨宸那里乱了两分,又在宇文雪这里折了两分。
就像他看穿了月依其实在长安城时对杨宸比起阳明城里,多了几分少女常有的心思。却不懂杨宸到底对月依是怎样的心思,收到糖人后的失魂落魄不过一月多,又怎么能和宇文雪这样举案齐眉全无他想。
但如果安彬有了杨宸自小的经历的事,就会明白,要想不那么痛苦,就是坦然的接受别人给你的一切。所以,赐婚的事,杨宸从来没生过抗拒的念头。
等杨宸在驿站里醒来,要了一盆冰凉的山间泉水洗了把脸,再草草的束发整冠,不再穿那身蟒袍,而换成铠甲。
离开了长安城,他还是喜欢穿甲,因为铠甲和手里的长雷剑比蟒袍和王印更能给杨宸心底带来一份平静和安定。
刚刚踏出驿站就远远望见那山顶上的众人,望见了自己的王妃,穿着彩裙,在远望长安。身后丝带,随着春日清晨的山风,舞动在鸡鸣日升的景里。
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为了看想要的风景,可以舍下赖床困觉的习惯,早早起身,不会求他醒来与自己同去,而是独行观景。
或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和杨宸渐渐生起的默契,你做你的事,做你骄傲的楚王殿下,我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牵累。你做你的事,做你贤良淑德的楚王妃,我对你不会有半分的拘束。
等到他们下山之时,众人已经在杨宸的吩咐下将车马随行之物点好,准备继续南下。
宇文雪刚欲登上马车,却被杨宸拦住,“此刻清风徐来,骑马吧”
“可臣妾不会骑马”
“本王会骑啊”
杨宸说完,翻身下马将宇文雪抱上了马去,一看到宇文雪上了乌骓马那紧张的神色,还有颤抖着死死攥住缰绳的动作,便知虽是出自将门,可不会骑马之言并无半分虚假。
小婵会了意,自己撇下宇文雪独自上了马车。一众人里,因为杨宸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只能是认为新婚燕尔无可厚非。独留去疾在那里不快,因为此刻若是回了阳明城,他还不知如何与小桃解释。
为什么殿下北返路上越来越少提起女官姐姐,先是对月姑娘,如今再是对王妃,都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有了一个情字。
为什么自己身上多了一块戴在脖子上的玉佩,不许教旁人看到的玉佩。
前面不知如何作答,后面却有,因为他做那一日侍卫时,她说:“今日不能让你白做我一日侍卫,你说你娘亲病了,为了五十两银子,才做的侍卫,我这里有一块玉佩,是请云门寺的大师点化的,祈福特别灵,你日日戴在身上为你娘亲祈福,总会灵验的,不过哈,不许教旁人看到,看到了就不会灵了,就像愿望不能让和别人说一样”
他想过推辞,可她却说这样的玉佩她有一百个。他也问了为什么不留着自己许愿祈福,可她却说一百个愿望都有了,不差这一个。
也许边关长大的去疾不知道,自己那日不过是多陪她在西市里套了鱼,画了糖;不过是陪她一起看了杂戏,不过是在那西域术士嘴里喷出火焰时把她拉了一把,自己挡在了前头;不过是认认真真的听了她说起大宁江湖里那些叱咤风云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大师;不过是简单的和她说起了大宁南疆的一座边关外,一处许多人靠着打猎为生的村寨,说起夜里捕兽,说起上树采蜜,说起下河捉蟹捞鱼。
不过是这些自己能做到最简单的事,却是她一直向往从未做过的事。即使从前离开那座宫城,锦衣卫暗探的哨子也会让她一个人做得毫无新意。
或许去疾认不得,这块玉佩上那个奇怪的图案其实是隶书的婉字;或许去疾不知道,大宁的江湖里没有一步碗里来的宗师,天下像这样的玉佩,是可以有一百个,如今却仅此一个。或许去疾还不理解,公主殿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把她当作了殿下的妹妹。而殿下那里,也从没有让自己格外注意,什么是许多人都很忌讳的尊卑。
“去疾,愣什么呢?走了”
杨宸看到了去疾出愣的神情,提醒了一下,继而勒转马头,双手从宇文雪的腰间握紧缰绳。
没有骑得太快,只是在和夜里一般的起起伏伏之外,多了刮过身侧的山间清风。
“你知道前面是哪儿么?”
“是马嵬驿的妃子坟,大赵皇贵妃赐死之地,和陵寝之地”
两人同乘一马,前面是一百余骑开路,后面是十余辆马车紧跟,身侧更是有重骑二十护卫。
“是,大赵洪明十五年,可是本王看先帝派人修葺贵妃陵寝的卷宗记载,那墓里并未有贵妃”
杨宸其实想听听,宇文雪是如何评价那大赵的洪明皇帝为了安抚哗变禁军,赐死自己最心爱的贵妃。却也没能保住皇位,最后做太上皇时,哭瞎了眼的事。
谁料宇文雪只是用了一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评说了洪明皇帝的无能。
“殿下,守住一人,和守住天下,何为轻何为重?何为难何为易?”
山风春起的秀发里,透着几分香气。杨宸却没有为此而改变念头“自然是守天下重,也是守天下难”
“难道洪明帝不知天下重?为何还用这天下的洪元盛世,换了如今的史册里的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
“那你以为呢?”
“臣妾以为,九五之尊的洪明帝眼里,或许太平盛世的景像,还不抵贵妃用上快马千里入京的胭脂时,那份笑意,更动其心”
杨宸忽而加快了马鞭,纵马在直道上奔了起来,吓得宇文雪紧紧的往后靠在了他的怀里。
“殿下以为臣妾说的不对?”
“在本王这里,你不会有错的”
在马嵬驿的妃子坟外,同样是一骑红尘,同样是倾国之人的莞尔一笑。
可两个女子的命运,截然不同。
“六年,王携妃回藩,自鸡鸣驿同乘一马,密语数甚,妃子坟外,纵马扬鞭越过,不复入”
原本杨宸以为宇文雪也会去妃子坟里怀古一番,可宇文雪却执意不去。
“殿下不是说,贵妃不在那里么?没有贵妃,那就是一处荒土,用来欺瞒后人罢了,又何必再去”
记得之前也有一个傻子说过:“只要是你的说的,我就信”